在日本理解中国唐朝，除开正仓院的藏品渊源，其实整个奈良城都可视作日本唐化运动的中心。即使就整个日本历史而言，奈良时期也可算是第一次且是至关重要的一次中日文化交流浪潮。期间，日本天皇派出了十余批遣唐使，不仅运进了很多唐朝器物，同时在制度、文化、建筑和工艺等各方面也深受影响。而唐朝僧人鉴真带着大批弟子东渡日本，建寺庙，传佛法，播文化，则从另一个渠道加深了这种影响。唐朝风尚像一股巨大的潮流，重塑了整个奈良，一直遗留至今。今天，当我们重走奈良，依然可以从各个角落细节听到那个盛唐时代的回响。
奈良古风
观建筑
唐朝景观的高仿再现
对于中国唐代建筑的研究来说，没有比唐招提寺金堂更好的借鉴了。
——梁思成
奈良时代，全日本曾掀起了学习中国唐文化的热潮，而奈良作为当时日本的都城更是对中国唐文化进行了一次大面积移植。其中学习最积极的地方，一是唐朝的佛教文化，二是随佛教文化一起传进来的唐式建筑。为了学习佛教，大量的学问僧渡海去到唐朝的各座名寺观摩，参加寺院的活动，也抄写经卷，购买佛画、佛具等，这造就了如今奈良大量唐式风格寺院及佛教艺术。虽然基于当时日本国力，能够严谨仿唐的大型建筑基本只限于宫廷与佛寺，但相对中国目前保存仅有的四座唐代原构建筑而言，奈良今天依然保存的20余座唐式建筑，无论在规模，还是在建筑年代上都更为珍贵。行走在药师寺、东大寺、唐招提寺、法隆寺等建筑之间，仍能充分地感受到盛唐气息。
必游之地首推东大寺。东大寺是保存奈良时期古建最多的寺院，其金堂更是现存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木建筑。在天平年间，敬仰唐文化的圣武天皇听闻唐武则天女皇在洛阳建了卢舍那大佛，非常羡慕，于是发愿要仿造一个。743年，圣武天皇发动全国，耗巨资兴建了东大寺和卢舍那大佛。该寺完全参照唐朝最高级别的寺院规制兴建，寺域惊人，如今在中国已经找不到同类型和同规模的唐式建筑群了。摆在东大寺正殿内的卢舍那大佛更是召集了当时日本全国的铜质用具，经熔化后全部送到平城京才得以熔铸而成。据相关学者考证，东大寺的“大佛样”也是源自于中国福建，有着浓厚的闽域风格，这与1180年东大寺遭兵火烧毁后，中国闽浙工匠陈和卿应日僧重源之邀主持重建不无关联。
与其他大寺的官建不同，奈良的唐招提寺并不隶属日本皇家，而是由当时东渡日本去的唐朝僧众直接参与建造的。奈良时代的主要寺院均由走廊环绕，虽然如今唐招提寺金堂四周的走廊已不复存在，但作为日本奈良时代惟一现存的金堂，依然珍贵无比。至今为止，这座金堂有过四次大修，2000年是金堂创建以来最大规模的修理，是一次彻底“解体”之后的复原。据研究，在拆下的四万片瓦中竟有11片飞鸟时期的、4000片奈良平安时期的，而最令人吃惊的是屋顶的陶制鸱尾竟然是1200年前平安时代烧制的，至今仍外形完整。由此可见，虽然日本古建维修会更换构建，但每次大修都会尽量保留前代还可以继续使用的材料，因此唐招提寺金堂的主要构建材料很多仍然是创建之初的物件。或许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梁思成才说“对于中国唐代建筑的研究来说，没有比唐招提寺金堂更好的借鉴了”。
此外，当时东渡过去的僧众不仅精于建筑，在雕刻、绘画等方面也是毫不逊色，这也成就了唐招提寺杰出的佛教艺术。如今寺院大门横额上的“唐招提寺”题字就是日本孝谦女皇仿王羲之、王献之的字体所写。寺内的鉴真像也保留完好。对应的还有在奈良保存的《东征传》，是13世纪的画卷，根据“唐大和尚东征传”描绘，其中有不少鉴真搭船遭难的情景。
当然，日本学习唐朝建筑，仍有不少为适应环境而做出的改良。日本多雨，屋顶坡度容易积水渗漏，所以唐招提寺大殿大修时把屋顶抬高了2米多，此为例证之一。药师寺的三重塔也是如此。药师寺三重东塔建成于730年，虽仿唐式，但每层各附有副阶，看去却状似六重，这在中国并没对应实例，可见是传入日本后的独特性创造。而观察西塔，更为有趣。药师寺西塔相比东塔，顶层较平缓，曲线更明显，换句话说反而是更贴近唐朝样式。这是因为西塔是后期补建，所以在设计上还原唐朝样式的意图贯彻得更为彻底。药师寺院中还植有松树、桂花、牡丹和扬州的琼花等来自中国的花卉草木，是唐文化上的另一重关联。
寺院之外，奈良西北的平城宫遗址似乎能更好地说明唐式风尚。如今的平城宫遗址是昔日的平城京，从设计到实施，模仿的都是唐时期的长安城，只是比例缩小到1/4而已。日本在定都平城京之前，保持的是天皇一代一迁都的传统。而平城京作为京城长达70余年，历任7代天皇。而且，之前迁都，日本采取的都是拆掉原址，然后把所有的建筑一砖一瓦都移动至新址重建，这可能是源于日本物质贫乏的原因。然而，作为“大明宫之后的模仿唐长安城的惟一蓝本”的平城京却逃过此劫保存了下来，因此也成了日本古代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座大城市。如今，去走访这座宫殿遗址，虽然和唐长安相比，规模稍有逊色，但盛唐的建筑风貌却丝毫不减。
梁思成与奈良建筑
2010年秋，奈良“平城建都1300周年”庆典活动期间，奈良县文化会馆立起了梁思成铜像。作为我国的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与奈良缘分颇深。早在其儿时，就曾随父亲梁启超游览法隆寺。那时正赶上大殿重修，梁启超还曾将梁思成的名字刻在大殿的一片瓦上，以求得佛祖保佑。1944年夏，美军对日本本土开始战略轰炸，当时梁思成在重庆任教育部战区文物保护委员会副主任，为使这些古代建筑能够流传后世，他在弟子罗哲文的协助下整理出京都和奈良的古迹遗址名单、在地图上详细标明位置，并向盟军提交了不要轰炸的建议。在梁思成的力保之下，阻止了美军对日本京都、奈良等古都的轰炸，日本的奈良和京都躲过了一场浩劫。
旅行家指点：奈良寺庙精选
东大寺：奈良的招牌景点，现存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木建筑。地址：奈良市街东边奈良公园；交通：在JR近铁奈良站可步行前往，约10分钟。开放时间：7：30-17：30；门票：500日元。
法隆寺：保存着世界上最古老的木建筑群，是日本飞鸟时代的代表性建筑，百济观音像和玉虫厨子是寺内两大飞鸟时代杰作。地址：奈良生驹郡斑鸠町；交通：JR奈良站乘大和线在法隆寺站下车。开放时间：8：00-16：30；门票：1000日元。
唐招提寺：由当年东渡的唐朝僧众直接参与建造。地址：奈良市西京五条街；交通：可在近铁站或JR站乘63路或70路公交在唐招提寺东口站下车。开放时间8：30-17：00(御影堂仅每年6月6日开放)；门票：600日元。
药师寺：唐朝样式的就地改良。地址：奈良市西京町457；交通：在唐招提寺南侧，近铁西之京站下车即可。开放时间：8：30-17：00；门票：800日元。
平城宫遗址：原样复制长安城。地址：奈良市西郊；交通：在近铁大和西大寺站下车，徒步15分钟可到。开放时间：9：00-16：30(周一休息，逢节假日改为翌日)；门票：平城宫遗迹园区免费入内，历史馆门票500日元。
走市井
繁复唐风的民间体验
奈良町摆出一副防御的阵势，其性质有些像欧洲的汉萨城(商业同盟)。
——东山魁夷
奈良时期的日本，随着唐文化的不断输入，皇室贵族们追慕唐风、雅好唐物的风气之盛，服装即是一例。日本皇室曾在《大宝律令》中明文规定“衣服仿效大陆式样、穿衣用冠也须合乎大陆着装”，天平宝字六年(762年)，遣唐使完全效仿唐式直接“监造棉制袄胄20250件”。至此，朝笏、束带、玉佩，以及贵族的服、冠、靴、饰品的佩戴和使用也都取决于各自的地位和财富，成为皇室贵族的一套完备制度。而且，这种对唐文化的推崇并未止步于上流社会，民间亦然。
据统计，日本皇室曾向唐朝派出使者达十余次之多，人员数以千计，其中学问僧和留学生固然不在少数，但随同前往的还有不少杂使、音声生、玉生、锻生、铸生、细工生、船匠、施师、慊人、挟抄等匠人，正是他们为奈良带来了更为丰富的民间工艺。这些技艺不像建筑那样痕迹清晰，然而到奈良町去转上一圈，唐式兴味更加的市井化。
奈良的行政地图上并没有“奈良町”这一地名，确切的说，奈良町是指猿泽池南边、元兴寺周围一带地区，这里曾是奈良以前的商业中心。这一带仍触目可见的17至19世纪江户时代的街市巷陌和民屋住宅，一度是东山魁夷害怕会在时间中消逝的东西，而奈良町却也以东山魁夷所说的那样一种防御的阵势保存了下来。
在日本考古发掘的7至9世纪的遗址中，奈良地区发现不少唐三彩陶器和残片。唐三彩曾一度作为寺院祭器，深受奈良贵族喜爱，并慢慢演变成家中实用器物。只是由于运输等原因，一直处于供需失衡的状态。这种需求影响了日本陶工，他们开始仿制“唐三彩”，并融入本民族的审美习惯，烧制出了由绿、褐、白色形成的“奈良三彩”，并流传至今。奈良町内有不少手工陶器店，尤其是其赤肤烧工艺品，是奈良颇受欢迎的旅游纪念。
在文化上，遣唐使吉备真备借用汉字偏旁或草体创造出日本的假名文字，对奈良笔和奈良墨的发展不无贡献。虽然毛笔在日本从4世纪就开始制作，但奈良毛笔的出现则是由真言宗的祖师空海大师依循唐法指导制笔工匠制成的，如今已被日本指定成为“国家传统工艺品”。而配套的奈良墨受唐墨的影响更为突出。奈良墨据说原先也是由空海和尚从唐朝带回的工艺，后来兴福寺僧人也据此用灯火的煤烟子制成了油烟墨。之后，一直到了18世纪，墨商“古梅园”的主人还到长崎去跟人学习唐墨的制法，一步步改良品质，奈良墨这才开始兴旺起来，不仅产量占到了全日本生产的九成，而且颜色丰富，产生了花墨、青墨、茶墨等丰富的种类，成为奈良一大特色工艺。
其实，除开具体的工艺，奈良町本身就是一整个市井体系。在奈良，很少看到摩天大楼、重头产业，现代化很薄弱。这里有的是文化，而这文化除了世界遗产，又怎样融汇在当地人的生活里？答案或许就在奈良町。早在1984年，奈良造街中心就开始注重这片地区的维护。如今，已经组成了奈良町博物馆，对这里的手工艺、历史文化、街道景观进行规划和推广，形成了格子之家、奈良町故事馆、奈良町资料馆、今西家书院、元兴寺，及许多工艺品店、咖啡屋、小食馆共同组成的市井风情带。游走在这些鳞次栉比的19世纪民居之间，对每一个游客而言，随时都有惊喜的可能。
旅行家指点：晃悠奈良町
奈良町资料馆：位于一座老式住宅内，收藏了奈良地区的一些小古董，包括瓷器、海报、钱币，以及江户时代和明治时期的铜版画等等，是名副其实的旧货铺。开放时间：10：00～16：00(周一休息)；门票：500日元。
今西家书院：奈良町内一座老式书院建筑，年代可追溯到室町时代。旁边是小巧玲珑的花园，可在此歇脚、赏园、喝茶。开放时间：10：00～16：00，入馆截止时间15：30(周一休息)；门票：350日元。
Kana Kana餐厅：一间有着80年历史的古老町屋，风格朴素，多为素食，推荐每日例餐。开放时间：11：00～20：00(周一休息)。
格子之家：作为江户时代的民居代表，是奈良町老房子的展示馆。富有奈良特色的鹿的壁画、安静闲适的庭院、上下层阁楼的空间布局都是不错的看点。开放时间：9：00～17：00(周一休息)；免门票。
元兴寺：位于奈良市中院町。建于公元593年，在奈良时代声势很壮，寺域广阔，与近邻的东大寺、兴福寺并列为当地的大型寺院，为南都七大寺之一。元兴寺的前身是日本最古老的寺院——法兴寺，由苏我马子将其迁至平城京。开放时间：9：00-17：00 票价：400日元。
十轮院：在江户时代，奈良一共有62座寺院，除了著名的大寺院以外，像十轮院这样融于市民生活中的小寺院也不少。据说十轮院是奈良时代建造的，住宅式的佛堂是一大特色。开放时间：9：00～16：30(周一休息)；门票：400日元。
忆文学
书页里的奈良外景
如果说古今集式之美集中于京都，万叶精神体现于奈良大和。
——东山魁夷
日本皇室派遣使者去唐朝，带回来最明显的变化，或许是佛教、建筑，然而影响最深的还是文化，而文学也是唐文化传入日本之后结出的一硕果。唐朝文学作品流入日本，汉字和汉诗也是这股唐朝风尚的重要元素。在奈良时期，能读写汉字是皇室贵族一种体面而文雅的象征。而这一时期，除了日本假名文字的创造，还有一件重要的文化事件就是《万叶集》和《古事纪》的诞生。
《万叶集》相当于中国的《诗经》，是日本现存最早的诗歌总集，某种程度上也是日本文学的一个源头。之后的俳句也跟唐诗密切相关。对旅行者来说，这些文学作品至今在奈良仍是可观可览的。奈良公园参道的北侧就有面积广大、以池塘为中心的万叶植物园，是1927年(昭和二年)开设。园内根据《万叶集》的诗歌，种植了被歌咏的花草植物约280种。而且源于万叶的诗歌传统，园内至今还有雕刻着岛崎藤村等日本诗人诗歌的纪念碑。
唐招提寺也是奈良文学之旅的重要一站。鉴真东渡在日本文学中一直是个重要题材，奈良市内至今保存着13世纪的《东征传》画卷，而井上靖的《太平之甍》算是近代关于唐招提寺一次重要的书写，详细刻画了几个学问僧远赴大唐，并请来鉴真来到日本，一砖一瓦建起这座寺庙。寺内至今仍保存完好的鉴真像，坐姿肃立，圆寂时双目失眠却面朝大唐。
值得一提的，还有奈良的许多小寺。圆照寺位于“山村御流”之家元，是奈良临济宗妙心寺派之门迹寺院，三岛由纪夫写作《丰饶的海》时，曾四次来这里取材，小说中的月修寺便以它为原型。从奈良站乘车到圆照寺并不太远，只是在三岛由纪夫那时期，还未通车，只能步行。相信是别有一番体验：柿子是奈良的常见水果，三岛在《春雪》中描述时圆照寺时曾写道：“房檐下成串的乾柿子仍然是润泽的落日似的颜色”，颇有些美好。在1970年三岛最后一次探访了圆照寺，四个月后便切腹自杀了。如今的圆照寺仍能见柿子树探出墙外，那个故事也还在被各种翻演。2005年，导演邢定勋导演拍摄《春之雪》时还专门来这里取景。
春日大社南侧附近，路上留意可看到路牌上写着：志贺直哉旧居。志贺直哉号称日本小说之神，从昭和4年起，他在奈良居住近十余年，并在这里写出了生平惟一的一部长篇小说《暗夜行路》。1930年代这里一度是重要的文学沙龙，不少作家都曾远道来访，如今故居由奈良文化女子短期大学收购，平时也供人参观。此外，热衷于日本武士文学的游客一定不要忘记到柳生街道去走走。因柳生新阴流而知名的剑豪柳生，故乡位于奈良市的东北部，是一个武术之乡。在这里可见到柳生的一刀石。传说这个长达7米的神秘的石头切缝就是当时战斗后留下的。作家味康佑为此创作的《柳生武艺谱》是有关柳生比较经典的一部小说。
旅行家指点：漫步奈良公园
奈良公园很大，无需门票，园内密集分布着东大寺、春日大社、正仓院、奈良国立博物馆等许多重要景点，还包括鹿苑、若草山、春日山等自然风光，上述不少文学景观都位于公园内，徒步是最佳选择。
线路推荐：可从近铁奈良站第2出口出发，沿着大宫大街直走，穿过兴福寺进入园区。兴福寺的五重塔作为日本标志经常出现。入园后，可先去参观奈良国立博物馆，对整个奈良的历史文化有一个大体了解。右拐北上可看到吉城园、依水园。继续往前，则是东大寺。东大寺二月堂连接春日大社的那条山路风景很好，可沿此路进入春日大社。与外传佛寺不同，春日大社神道教是日本本土信仰，光线偏暗，有幽玄之味。大社参道两旁的石造灯笼，足有1780盏，可见当时信仰之旺。从春日大社二鸟居开始到高佃町为止有一条长约500米的散步小路，沿途可观赏原始森林。出春日大社往西南，即是鹿苑，也是奈良很受游客追捧的一站。参观完鹿苑，可出园。若时间较充裕，可在东大寺处继续往东北方向去若草山。
文/胡子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