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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内构筑“越狱与救赎” 戏外印象日内瓦监狱

《旅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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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肖申克的救赎》,外加一部《越狱》,基本上构筑了我们对外国监狱的所有幻想:潮湿的过道、封闭的房间、沉重的铁门,胖乎乎的狱警挥舞着电棍盛气凌人地走来走去……然而,当我参观完位于瑞士日内瓦郊区的沙多隆监狱(Prison De Champ Dollon)后,这些印象被结结实实地颠覆了。看一座建筑的卫生水平,一定要看它的厕所,而要看一个国家的人权水平,一定要看它的监狱。以管窥豹,具有文明和人性化管理水平、敢于对外界开放参观、以及对囚犯人权的保障,都让我在沙多隆监狱找到了比日内瓦湖区、阿尔卑斯山更加值得欣赏瑞士的理由。

去监狱路上的漂亮小屋去监狱路上的漂亮小屋

>>监狱人满为患:三重门内的法理与人情

从日内瓦老火车站科尔纳万出发,乘F线到Petit-Bel站,转乘31号线公交到Champ Dollon站,再步行10分钟,就到了沙多隆监狱,该监狱于1977年从位于老城区的旧址迁到日内瓦城郊毗邻法国的郊区。

监狱正门外的牌子上写着:联邦司法和警察部之沙多隆监狱。大门简洁低调。核对过证件,留下相机、手机等所有可能记录监狱景观的电子物品后,我得以顺利进入第一道大门。10米开外是第二重大门,这是在好莱坞监狱类型片中很常见的铁门,工作人员启动按钮,大门缓缓打开,不需要任何检查,我们鱼贯而入。第三重门是电子安检,比机场更为严格,有同行者身上携带了金属物件,在电子门处被拦下,反复几次才被允许通过。过了安检便进入了狱警办公的行政大楼,门厅中有沙发、茶几、自动饮水机,像一个简易咖啡馆。门厅过道还有两个漂亮的展品柜,陈列着与该监狱历史相关的收藏,活脱一个博物馆。

在会议室,我见到了狱长Danies Scheiwill先生。他原为国际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曾在这所监狱做过义工,两年前参与应聘,成为了这所监狱的狱长助理,目前被聘为狱长。在这里,狱长是从社会公开招聘产生,这是整个参观过程中众多超出我的经验的第一个冲击。据Danies介绍,在瑞士,各区都有自己的法律和规章,在联邦法律的框架之内行使独立的立法和司法权。沙多隆监狱归日内瓦区公共事务部管理,依照日内瓦区地方法律来行使自己的使命。瑞士没有劳动教养,也没有看守所,不管是关押未决犯还是已决犯,凡是限制人身自由的地方,都称为监狱,而在我国则是把看守所和监狱分开。瑞士共有约120所监狱,可容纳犯人6741名,在2006年就已爆出监狱满员的消息。

沙多隆监狱也是如此,1977年从市区迁出时,按照270个囚位的“编制”设计,1980关押人员还稳定在150人左右,但到1984年便第一次满员,1996年下降到200人,2006年10月达到最高峰500人,监狱满员的问题经常受到来自瑞士人权阵营监狱委员会成员的批评。监狱里为何会人满为患?首先,日内瓦作为联合国欧洲总部以及国际红十字会等国际机构的所在地,聚集了世界各地的观光客,加上开放了劳动力市场,涌入了大量来自地中海、北非等地的打工者,日内瓦成为一个超国家的国际都市,这在带来繁荣的同时也增加了犯罪几率。Danies展示了这个监狱囚禁人员构成统计表,外国囚徒中80%是未经法院审判的犯罪嫌疑人(包括等待引渡的犯人),20%是已判决、等待转移的服刑人员。2007年这所监狱一共关押了3010人次,他们分别来自108个国家,其中瑞士本国320人,占10.6%;来自东欧的有562人,占16.7%;来自北非的566人,占18.8%;来自非洲其他地区的,569人,占18.9%;还有来自中东和亚洲地区的,包括来自美洲地区的2人。这样的囚徒国籍构成,大概只可能出现在日内瓦。

其次,在目前在监的外国囚徒中,有62.7%的人无法找到家人和联系地址,2007年的3010人次囚徒中,在瑞士的无住址者占1886人。Danies介绍,每一个犯罪嫌疑人,警察可控制24小时,24小时过后,要么放人,要么就必须送往这样的监狱。来沙多隆监狱的犯罪嫌疑人,11.5%的人被羁押一天释放,33.1%的人被羁押8天释放,其余的继续关押。“警察把犯罪嫌疑人送来,我们不能拒绝,经过法院审理、已判了刑的,因没有地方接收,我们送不走。所以,这所本来只有270个囚位的监狱,现在关押了440多人,几乎多出了一倍。”而监狱的主要职责之一是要帮助囚犯们更好地适应社会,而不是让这些没有地址和联系方式的外国人在被送出监狱后无法生存。所以沙多隆监狱无家可归、无法送走的人越来越多。事实上,为了缓解这所监狱的囚位紧张,区政府已经在2008年上半年在沙多隆监狱周边建了两所小监狱,一所有98个囚位,一所有67个囚位,但,很快就被填满了。

>>管窥监狱布局:人性化的设计令人叹服

监狱的布局无疑是最令我好奇的。在Danies带领下,我们参观了位于北楼的普通囚室、禁闭室、被罚禁闭犯人活动的空间,还有工作坊、律师接待室等。囚室看起来像一间简朴的酒店客房,放了一张上下双层床,床头有一张小小的多层书柜和储物柜;床对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台电视机;窗户宽大明亮,有一半的房间面朝法国,能看到田野风光;窗户旁有一张写字台,旁边的小冰箱储存了食物和饮料;囚室内还设有专用卫生间。最能反映沙多隆监狱的人性化和细心的地方在于靠床墙壁中央的“宣传窗”,这里专供张贴亲人的照片。

监狱大门外

沙多隆监狱是整个瑞士惟一一家囚室窗户上没有铁栏杆的监狱。这看起来像一场冒险,据Danies介绍,监狱在老市区时确实发生过犯人自杀和逃跑事件,但囚室仍然保留了这些“不安全”的设计,并且至今允许犯人保存皮带、刮胡刀等。“如果只考虑安全,我们可以把屋子造得更封闭一些,不提供任何生活设施,但这样有可能把每一个囚徒都改造进疯人院。”Danies认为,比安全更重要的,是让被关押者过上基本正常的生活,“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

监狱人性化的地方还有很多,如公共设施的齐全。监狱给囚犯建立了两所医院,包括一所综合医院、一所精神病医院,需要就医的囚徒,小毛病就在小诊所里拿药,大毛病去综合医院的监室里接受治疗,精神病医院则专门用来关押精神病囚犯,2007年共计治疗病人14539人次。监狱内设有一个小教堂,2007年共做宗教活动2388次,带领囚犯做祷告的包括天主教的牧师、新教的牧师和清真教的大阿訇。室内体育馆、公共图书室等建筑呈十字形排开,如果忽略掉高高的院墙和苍灰的铁丝网,你几乎可以把它看成一个小型的环境优美的普通社区。律师接待室也让囚徒们感到放松,没有类似香港电影中所看到的玻璃墙、通话耳机等隔离措施,被关押者和律师的会见不受限制,律师和他的委托人可以面对面地谈话,没有任何狱警陪同(当然,在监狱的监控中心,会有人密切注视着每一个角落)。

此外,为了让不同国家的囚犯对饮食满意,在被关押者入狱时,会让他选择自己要吃什么食物,选项有三:吃素、不吃猪肉、正常饮食。但Danies还是觉得这种分类太过笼统,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的口味。无论如何,这一切的努力都让这所监狱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酒店。禁闭室总共有8间,用来惩罚那些特别麻烦的犯人。与囚室一样,禁闭室有单独的卫生间、暖气设备,但要小很多,单人床类似手术台大小,躺在上面定有待宰羔羊的感觉,而且没有电视、写字台,光线暗淡,空气也浑浊,转一圈便觉得憋闷无比。被罚禁闭的人,虽没有看电视的自由,但可以阅读圣经或古兰经,每天还有1小时的放风时间。据Danies介绍,在整个日内瓦的法律中,禁闭一个囚犯的时间最长不得超过10天。其中,狱长权限范围内的只有5天。5天结束之后,狱长如果想继续禁闭这个麻烦制造者,就需提交给上一级监狱管理机构讨论,在讨论过程中,狱长不得擅自延长对于囚犯的禁闭期。

监狱饮食满意度

我们还参观了这所监狱的工作坊,这里提供了160个工作岗位,包括厨房辅助工、洗衣工、清洁工、图书管理协助者、管道维修员、装订工等。印刷装订车间虽只有约50平方米、20个工位,但空气流通性强,干净整洁,配有卫生间和洗手池,工作环境显然比我2002年春末到过的广东珠海南屏的几家制衣厂要好许多。监狱里不允许强迫劳动,必须由被关押者自愿申请。劳动机会有限,提出申请的总是多于160个劳动岗位,所以,申请者需要排队等待,监狱一般会把劳动机会优先提供给那些表现较好的被关押者。被关押者工作一天可以获得17-20瑞士法郎(约合人民币110-130元)的薪酬。管理者还为每一个人设立了一个账号,把他们的劳动所得直接打入账号,这是属于被关押者的私人财富,可在出狱时带走。被关押者在狱中不可以拥有现金,但他可以使用这笔钱购买食物或生活用品,由管理他的狱警代劳。

关于减刑问题,Danies介绍说,服刑期满2/3后,会有一个审议程序,由法庭决定是否假释,这一规定是全国性的。另外,瑞士的法律相对宽松,一般偷窃一万瑞士法郎(约合人民币6万元),刑期大约为4个月。

>>人权水平样本:没有肖申克,也没有迈克

沙多隆监狱的工作人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不穿制服的管理人员,如财务、技术;另一部分就是与被关押者直接打交道的狱警了。这里共有220名狱警,2个被关押者就要耗费掉1个警力成本。成为这里的狱警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招聘程序,闯关成功后还需要到专门的培训学校,半脱产学习3年。新进的狱警月工资约为四五千瑞士法郎,和新入行的公务员工资相当。在监狱里,狱警没有什么“武器”可以使用,比如不可以使用手铐(据说整个监狱只有一副手铐)。监狱中有一套严格得近乎繁琐的针对狱警的检察机制,以保证每一个狱警都不可以虐待囚徒,虐待囚徒的警察只有一个出路,那就是被解聘,还可能面临刑事处罚。我从美国电视剧《越狱》中感受到的对监狱和狱警的恶劣印象,在这里全都被颠覆了。

监狱大门

衡量和考察一个国家和地区的人权状况,最好的样本就是考察监狱囚犯的人权状况了。Danies说,被关押者有和律师见面的自由,有向司法机关、人权组织和律师写信申诉的自由,即,被关押者向外写信一般要经过狱方检查,但写给相关司法部门的信件,狱方是不可以打开检查的。此外,由于日内瓦是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总部所在地,监狱还会时常接受国际人权组织的访问,并接受欧盟反酷刑专员的定期调查。

“一个人权保障如此好的监狱,会否起不到惩罚犯罪的作用,反而会造成很多人为了入狱而故意犯罪?”同行的一位社会工作者也许是深受欧亨利小说之影响,如此发问。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Danies的经验,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端困惑的表情。“没有惩罚犯罪?难道剥夺了一个人的自由,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吗?要知道,无论住在什么样的监狱中,都剥夺了对于一个生命来说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自由啊。”正如同行的一位律师所言,“任何两座监狱间的差别,都小于监狱和监狱之外的差别。”

以前,我对于监狱的印象完全来自影视作品,里面通常有着极强的戏剧冲突,犯人则往往有两种,一种罪大恶极,一种千古奇冤。第一种类型把人性的恶张扬到极致,后者则展示人性的善如何被扭曲摧残到极致。而狱中的看守,无论正义与否,都将行使着其他任何职业都无法如此光明正大、理所当然行使的权力——专制。但这次沙多隆监狱之行,却使我感受到,监狱里关押的多是普通的犯人,没有几个能够是肖申克,更没有几个是迈克。他们没有强大的人格力量,而是像你我一样普通地活着。作为人,更希望有作为人的尊严,那么作为监狱的管理者,是否也该收敛国家专制的刀锋,给予犯人基本的作为“人类”的权利?

在沙多隆监狱的法文网站上,有一段关于监狱理念发展的文字。1600-1800年间,瑞士的监狱管理者常把偷鸡贼和杀人犯关在一起,结果监狱成了犯罪的学校;从1826年开始寻求改变,无论白天黑夜,都把犯人单独囚禁,让他们各自忏悔,结果不少人患了精神病,还有不少人自杀了;从1853年开始进行“进步制度设计”运动,对初入狱者白天和黑夜单独监禁,一段时间后晚上单独监禁,白天给予和其他囚徒交流和沟通的机会,有限制地给予自由。

这种监狱管理理念在1945年后发扬光大。二战后,整个西方的监禁理念都发生了变化,监禁惩罚逐渐向“新生改造”转变。尤其是1948年12月10日《世界人权宣言》的签署,更强调了对个人自由的尊重。经历战争的创伤后,人们开始更深入地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仅强调对囚犯在生理、身体上的尊重,更强调对囚犯作为人的尊严的尊重。这种理念的指导下开始改善拘留的物质条件,使得囚室更适合居住、更卫生,设置医院,获得健康服务,制定了更健康和更平衡的食谱,同时考虑宗教场所和宗教活动等问题。

真正的人权保障

离开前,我在监狱大门旁发现了一栋别致的小木屋,这是专门为囚犯的家属提供服务的一个名叫Carrefour-Prison(家乐福监狱服务机构)的NGO组织办公场所,创建人是在过去30年里常在各监狱带领囚犯做祷告的Alain牧师。这个机构全瑞士都有连锁,管理层8人委员会由金融家、企业家和法官等当地颇有声望的人士组成,在日内瓦有12个行为心理学家,他们所做的工作是迎接、倾听、与被关押者的家属交谈,给被关押人提供必要的帮助,给刚刚走出监狱的、需要帮助的人提供辅导。我注意到了木屋内的工作简报《Carrefour Prison》,每月一份,用比较大的篇幅用来讲述获释者的故事。比如《AdieuChristian》,讲了一个叫Garin牧师的故事,他在监狱里为犯人服务了10年,做洗礼、祷告等,并担任了Carrefour Prison的10年主席,这个追求正直和团结的人在推动囚犯正常化生活上作出了重大的贡献。《LeConge》则是一个囚犯的自白,在出狱时他戴着眼镜看外面的世界,发现外面的一切都变了,街道变了、建筑变了、树木变了,他面对的是一个陌生而令他恐惧的世界。见到亲人,感到堆积了太多事情,他想尽可能地表现正常,但他却怀着一个被监禁的心。正如那句话所说的,“自然社会给一个获释者的压力,不亚于监狱施加给他的压力”。正如Alain牧师所说,“对于囚犯来说,真正的监狱是在他走出监狱的这一天才开始的。”这便是我游览沙多隆监狱记的最深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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