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山狩猎场:跨南北半球的“赤道套房”
从内罗毕一路向北,向赤道线进发,公路的两边是大片的荒原,枯黄的色调里掺一点薄薄的绿色。市镇一掠而过,偶尔有牧人驱赶着一群牲口,骑着自行车的人颠簸在土路上,也许是中国产的自行车,我想。就像在内罗毕的市中心看到的中国工人,这条简陋的公路很可能也是中国人修的。
我们关紧所有的车窗,隔绝飞扬的黄土,不知道在这样的荒原上,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汽车驶进费尔蒙肯尼亚山狩猎俱乐部(Fairmont MountKenya Safari Club)的大门,所有人都轻轻“哦”了一声:绿草如茵,高大的树木上盛开着不知名的艳丽花朵,酒店的建筑是混合了当地特色的殖民风格。大堂的走廊镶嵌着美丽的花砖地板,替代风景画装饰墙面的,是名流们的黑白照片和著名的Big Five的头颅:猎豹、狮子、水牛……栩栩如生,一对巨大的象牙陈列酒吧大门两侧,似乎能听到这庞然巨物轰然倒地的声音,说不出恐怖还是惊异,也许是“野性的呼唤”。
一切都富有修养与秩序,训练有素的侍者穿着白衬衫,系一块刺绣的宽腰带,奉上欢迎的新鲜橙汁与毛巾,我们洗却仆仆风尘,进入文明世界。午餐在象牙餐厅(TusksRestaurant)洒满阳光的大露台享用,面对着苍翠的肯尼亚山,大片的流云遮蔽了覆盖着白雪的峰顶,非洲第二高峰、赤道线上的唯一雪山是酒店的私家风景。唯有爱侣可居此地1938年,漂亮、苗条、“像一匹纯种赛马那么闪闪发光,也像纯种赛马那么有活力”的美国贵妇Rhoda Lewinsoh就站在这里,也许穿着“走进非洲”的典型装束:咔叽布的紧身狩猎装,马靴,戴一顶漂亮的大帽子。
根据酒店的记载,五十多岁的Rhoda风韵犹存,她的丈夫是纽约金融家,在大萧条中保住了财富,并以慷慨著称,他们有两个成年的女儿,看似完美无缺。不过追求快意人生的Rhoda在肯尼亚不但射杀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头大象,还疯狂爱上了向导、法国冒险家Gabriel Prudhomme。Gabriel有自己的私人飞机,酷爱狩猎,当他向比自己大15岁的Rhoda求婚时,Rhoda答应了,两人在巴黎结婚,一同返回肯尼亚寻一处爱巢。让她心动的就是这片面对肯尼亚山峰顶的坡地。
当时这块土地属于来自旧金山的富有寡妇惠勒夫人和她的情人史密斯上校,本不打算出售,不幸的是,史密斯在一场事故中死于非命。伤心欲绝的惠勒夫人同意出售土地,前提是有人能带回史密斯在海外的遗骸,Gabriel完成了使命,并驾驶飞机陪同惠勒夫人把史密斯的骨灰撒在了肯尼亚山的峰峦之间。
惠勒夫人留下这样的话:“唯有眷侣可居此地(Onlylovers should live there)。”在Rhoda的主持下,耗资17000美元的建筑工程很快开始了,从旧照片里,还能看到印度工人搭设脚手架的场景,Rhoda不希望“雨天的泥污弄脏鞋子”,所以把所有房间建在一座大房子之中,她为它取名为“Mawingo”(斯瓦西里语云朵的意思)——云屋。可惜,这对爱人在云屋生活了不到一年,二战爆发了。Gabriel参加了“自由法国”运动,Rhoda返回纽约,当1941年他们在美国再度相见时,激情不再,这段罗曼史以离婚告终。
情最深意最浓之时,Rhoda将云屋赠送给Gabriel,1947年Gabriel死于空难,据说,他生前曾表示要将云屋归还给自己的“一生所爱”Rhoda。这份没有签名的承诺没有法律效力,云屋由Gabriel的家人继承,1948年出售给内罗毕的犹太富商Abraham Block,而Block将云屋改造为客栈。
若干年后,八十多岁的金发美人Rhoda居住在加州圣巴巴拉,她这样总结自己在肯尼亚的人生:“那是我最快活的岁月,我一点也不后悔。”这段故事就像是另一个版本的“走出非洲”,浪漫、悲情、荡气回肠。但如果我们能了解没有写在酒店网页上的更多细节,也许会对“云屋”有另外的认识。
Rhoda和Gabriel属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肯尼亚一个社会流派“Happy Valley”(快活谷),以英国的颓废贵族为核心,居住在距离内罗毕不远的Wanjohi山谷附近,这些公侯伯子男、衔着银勺子出生的财富继承人,以吸食毒品和混乱的性生活闻名,试图在殖民地重建业已在英国消失了的不受约束的贵族生活。
他们中的名人包括:伯爵Josslyn Hay,放弃了在英国的外交官生涯,和已婚妇人Idina Sackville夫人一起私奔到肯尼亚,其后又有多次艳史,他就像快活谷的国王,1941年在内罗毕郊区的汽车内,被人神秘射杀,成为历史悬案,从未告破;Idina Sackville虽然后来与伯爵分手,但俨然 “快活谷”的王后,她在绿玛瑙浴缸里欢迎客人,热衷于举办换偶性派对,此后又结过两次婚;“带银色注射器的女孩”Kiki Preston,随身的女包里放一支注射器,在人前毫不避讳地注射海洛因,她出身美国富豪家庭,毒品断货时会派架飞机去取货,她的情人之一包括英国国王的胞弟肯特公爵(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爱德华八世和《国王的演讲》里的乔治六世的弟弟),据说他们有一个私生子,并且公爵也染有毒瘾。
快活谷的故事里充斥着私通、枪杀、毒品、猝死,不无巧合,Josslyn Hay和Idina Sackville在快活谷的“皇宫”也名为“Clouds”。云屋Mawingo就是Clouds在肯尼亚山脚下的翻版,以最“荒唐和色情”的派对著称。惠勒夫人的格言——“只有眷侣可居此地”有点讽刺意味,其实在她买下土地之前,这里是肯尼亚部族的圣地,殖民政府不顾原住民反对将土地出售给了惠勒和史密斯,而史密斯的死因是在酒吧和法国水手打架,有资料暗指他和惠勒夫人的未成年女儿关系暧昧。Rhoda对于往昔快活生活的迷恋,不仅仅是爱情那么简单。如果说二战的爆发最终导致了殖民主义的终结,那么云屋的时光对于白人殖民者来说,就像是历史终结前的最后放纵。
>>把南北两个半球踩在脚下
酒店的Trophy Lounge就是云屋的原址,一条红砖路延伸到后花园,一棵巨树居于正中,像是阿凡达星球里的智慧树,像是世界的原点。这条红砖路就是赤道的标志。酒店的工作人员用实验证实,我们确实站在0纬度线上。他拿出一个巨大的水盆,底部有一孔洞,先把水倾注到水盆之中,拈一片花瓣放在水面上,随着水流花瓣逆时针而行,证明我们在北半球。
接着把水盆移到红砖路的另一边,花瓣则顺时针漂动,显示这是在南半球。最后把水盆置于红砖路上,花瓣果然在水面漂浮,而水流直直从孔洞漏出。赤道线笔直穿过酒店,把唯一的“赤道套房”一分为二。在洗手间,一边的洗手池在南半球,一边在北半球,这种能两脚跨越半球的体验,是屡试不爽的小伎俩,让每个人都有几分成就感。
于是,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马赛勇士”适时地为我们击鼓而歌,颁发一张“赤道证书”,是“到此一游”的官方证明。有壁炉的客厅,两翼是两间对称的卧房,色调温暖深沉,阔绰的浴室令人印象深刻,所有别墅都面对肯尼亚山,它们应该建于影星WilliamHolden拥有酒店的时期。犹太人商人Abraham Block不大走运,他接手云屋不久,肯尼亚就爆发了独立革命,激进的Mau Mau游击队员潜伏在全国各地,暗杀殖民者,酒店生意惨淡。但捕猎Big Five的冲动不能阻挡富有和爱冒险的白人。
1958年,美国影星William Holden和两位富豪朋友一起到肯尼亚狩猎。当时有限度地射杀猛兽是被允许的,Holden的一位朋友被猎枪的后座力划伤了眼睛,他们找到的最近歇脚地就是“云屋”。3位好友面对着日落的壮丽风光,饮了一杯又一杯的鸡尾酒,酒精与肯尼亚山的风光相互作用,使他们做出了买下酒店的决定。他们打电话到内罗毕,对接电话的Block的儿子说:“告诉你老爸,云屋里有几个醉鬼打算买下这块地方,”他们报了一个数,“如果午夜前没收到答复,这帮家伙的酒就醒了,买卖也就没戏了。”在午夜前,Block先生做成了这桩生意。
Holden为云屋增建了客房、泳池、高尔夫球场、网球场、私家影院……云屋变身为“肯尼亚山狩猎俱乐部”。1960年代,俱乐部成员和客人名单就像是《世界名人录》,至今仍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有Holden让大象驮着客人进入卧房。酒店后来的主人包括1980年代全世界最富有的人——沙特阿拉伯的军火制造商Adnan Kashoggi,他常常坐着直升飞机从天而降,左右挎着6个金发女郎,姑娘们可以在一分钟内从礼品商店抓取任何她们能拿得到的东西。
军火商破产之后,酒店又转手给英国哈罗德百货的所有人Tiny Rowland。2005年,狩猎俱乐部和另外两家肯尼亚的酒店被中东的财团买下,由北美奢华酒店集团费尔蒙经营,酒店进行了彻底地翻修,现在看上去优雅、现代,一点也不古板。
几十年前,俱乐部的会员包括欧洲贵族、美国明星、英国政客,现在的会员则是一长串的阿拉伯皇室的名单。阿拉肯尼亚沿海的影响有几百年的历史,现在,他们终于又回来。 狩猎的神话变得触手可及肯尼亚山狩猎俱乐部安静得一点都不像发生过如此多的冶艳故事,那些故事,即使如果全部是真的,也可能是一种添油加醋式的八卦新闻,流言和传奇不过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俱乐部在人工雕琢与浑然天成之间恰到好处。大片的绿地生活着各种野生或者圈养的动物,其实它们看上去差不多,孔雀在庭院里踱步,屋顶上有一群猴子,傍晚,鹈鹕纷纷飞回鸟巢,一只老得掉毛的鹳鸟在草坪上散步,像沉思的老头。漫长而丰盛的晚餐结束,我们跟印度籍的总经理告别,慢慢踱回房间,他此前在迪拜的酒店工作,说那里物质诱惑太多了,你总忍不住买一条又一条的领带、衣服和包,而肯尼亚山就安静多了。这里有私家菜圃和咖啡园,空气新鲜,风光潋滟。
客厅的壁炉已经燃烧起来,被窝里还贴心地放着一个热水袋。赤道上的寒意超出预料,这时候再没有比一个温暖厚实的大床更令人神往的了。可能是因为时差,第二天醒得格外早,6点钟的时候,我带着倦意拉开窗帘。云朵被初升的太阳照亮了,千万滴露水在草叶尖上闪闪发光,七八只奇异的大鸟正在草地上啄食,不怕人,只是与你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酒店背后是一片森林,午后我们在小路上散步,树木高大阴翳,像是爱丽丝的秘境,洁白的马蹄莲在树根微微颤动,几步慢下来就看不到同伴,只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有时候,看到酒店的车辆穿梭,后来才知道,这是为丛林夜宴在做准备。在真正的丛林之中,篝火熊熊,马赛人载载舞,那天的月亮特别大,烧烤特别好吃,酒饮得特别多,好像我们真的回到了狩猎Big Five的时代。
这不过是错觉,大众旅游业早已代替了个人冒险,没有任何经验的普通人也可以从“体验经济”中分一杯羹,不需雇佣专家和团队,花费几天甚至几个星期的时间追踪猎物——像Rhoda与Gabriel,或者William Holden那样——酒店可以为你安排一切,在安全并且不减享受的情况下:动物观猎(唯一的不同是现在用长镜头相机替代了猎枪)、攀登肯尼亚山、日落仪式(面对日落饮酒的当地传统)、到私家湖泊里钓鳟鱼等等。
跟60年前相比,来肯尼亚山狩猎俱乐部寻欢作乐的人士,也从上流社会普及到了中产阶级,当我们与十几辆敞篷吉普车一起,在东非的大草原上围观打盹的狮子,不由让人觉得一切都像角色扮演,提起长矛、披上红格子毛毯的马赛人,狮子,还有照片上的William Holden。有时候你甚至觉得自己不过是旅游业这场肥皂剧中的观众,这种迪士尼式的虚幻感在肯尼亚比在别的地方来得更强烈,但同时,我们又为能参与其中沾沾自喜。
TIPS:费尔蒙肯尼亚马拉狩猎俱乐部
费尔蒙肯尼亚马拉狩猎俱乐部是费尔蒙肯尼亚山狩猎俱乐部位于马拉的“帐篷版”,马赛马拉是肯尼亚最具魅力的地方,草原上常年有成群的野牛、大象、羚羊、狮子……看到野生动物实在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酒店由51个具有当地部族风格的豪华帐篷组成,围绕马拉河而建,河里生活着许多河马,夜晚能听到他们的低吼。这里是真正的寂静,所谓寂静不是悄无声息,而是能听到千万种自然的声音。鸟、虫、风、河流……叫床服务是人工的,会有侍者在帐篷门口大“Jambo”(你好),也是一种特别的体验,不用担心错过早上的游猎之旅。在这样的旷野之中,甚至有泳池和Spa服务,和大都市高级酒店的唯一差别是深夜会停电,不过,在这里,谁需要电呢?没有光污染的墨兰天空和灼灼的明月,有这些,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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