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人类的共同情感有浓厚兴趣，陷于自我情感和人际关系之中，人会感到孤独。而在舞蹈里，我能很容易找到慰藉，因为它们表达了我无法表述的那个我。”
来英国的第二年，终于去了苏格兰。
脱去那件几个月不怎么换的黑色外套，像是要告别滞重阴黯的雨季，一口气挑了三件明亮的外套，向苏格兰出发！
从格拉斯哥到威廉堡的火车，像是专门为旅行者而设的。听着火车行驶的隆隆声，微风拂面，空气清新，宁静的小村庄、荒野和沼泽，巍峨的山脉、大峡谷以及高山平湖尽收眼底。作为冰河世纪的最后一个据点，苏格兰高地的美让人难以捉摸。没有北欧那样无尽的森林，也不是枯寂的荒漠，而是被舒缓起伏的低矮绿草和苔藓所覆盖。开阔、苍凉，全然不像英格兰原野上的青翠欲滴。裸露的岩石、清冽的空气，时时提醒着我这是海岛的高原。
无边的紫色石南花显得过于刺目和固执，有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怒放。北部的风光让人无法预见、充满惊奇。火车每往前行驶1公里，就会出现和刚才截然不同的风景，不断变换的湖泊、古老的城堡、废弃的石头棚屋，还有不时出现的野鹿、牛，这一切都让你意想不到。
从南到北跨过整个苏格兰，自始至终萦绕在耳畔的是苏格兰的悠扬风笛声。有音乐自然是有舞会。天性活泼、能歌善舞的苏格兰男女常会在某个闲暇的下午，吹起风笛，跳起欢快的踢踏舞。在这种舞会上，年轻的男子在精心挑选舞伴的同时，也可以挑选自己心仪的姑娘。舞蹈，总是最美的那一刻，连着最美好的记忆。
闻乐起舞
苏格兰乡村舞蹈并不在我的计划中，然而它还是不期而至。
火车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突然听到热烈的风笛声。一路上，风笛都过于悠远，常常让我若有所思。这次，变成了欢快的跳跃。就是那一瞬间，背起包，跳下火车。经过古朴的火车站，踏上一条斑驳的柏油马路，顺着音乐，走了不到500米，转过街角，一个偌大的广场上，正在上演一场阳光舞会。
吹风笛的都是阅历颇深的老人，而跳舞的竟然是清一色盛装的年轻人。男的女的挽着手用身体创造流畅的节奏。苗条的女子身体柔韧得好像充满无限可能，又充满了坚韧的力量。配合默契的每一对舞伴都在寻找彼此身体接触的那一点：腹背，胳膊或者是胸膛。当身体在这一点上碰触，两个人就成为了一个整体，以各种方式滚动向前，就连片刻停顿也都成了流畅本身。这寻找彼此融合的过程，有的暴烈，有的轻柔，最终却都自然而然，融为一体。
英格兰乡村舞蹈大多使用行走式舞步，需随舞蹈编排的不同而采用一些特殊的舞步技巧。流动舞步包括快步舞蹈中的跳换舞步和斯特拉斯贝舞中的斯特拉斯贝流动舞步。就冲着这20多个人的不着痕迹，就不难判断他们的专业性。在快步舞中，不时横向移动的滑步，让人眼花缭乱。小时候练过芭蕾的我，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看客，然而在陌生的小镇忽然出现这么专业的舞者，还是让我大大惊讶了一场。
苏格兰乡村舞蹈需要同舞伴和其他舞者进行频繁互动，如微笑和牵手等。所有的整齐划一和水到渠成的默契，其实都意味着长久的重复排练。这种舞蹈需要团队合作，不经意的修饰和自我表现会使旁观者蹙眉。然而，我是理解他们的调皮的，就如我知道，这群欢快规矩的舞者里，必有那么一个男孩深深地迷恋另一个女孩，不论她头发是否褐色，脸上是否有雀斑。对一个自信的舞者来说，她脸上的笑容宛如阳光。
是的，很久了，我的生活里太缺少这样的阳光了。那个没有穿漂亮长裙的中国女孩，忍不住也跟着跳了起来，立刻一个可爱的大叔挽起我的胳膊成为我的新搭档。前进、后退、转圈、滑步、单腿跳跃，一切娴熟自然，我竟然如此流畅地跟上了这个队伍。在面容相错的瞬间，不断收到鼓励的微笑。
风笛声愈加起劲，渐渐听出了是4小节的重复旋律。队形的变化也多种多样，从最简单的相邻的舞者互搭右手交换位置的队形变化到同时涉及到三、四对舞者的复杂队形变化，大叔舞伴不断地提醒和暗示我，每支完整的舞曲需要重复8次，到第三次我已经了然于心。
苏格兰乡村舞蹈节拍速度快、动作轻捷、感情欢快，斯特拉斯贝舞的节奏要舒缓许多，更为正式，感情也更为庄重，但显然我们今天跳的是最常见的吉格舞。
别看是20多人的庞大队伍，舞者会自然地分成“Sets”队形。每一“Set”由三对或四对舞蹈者组成，基本是男女搭配。苏格兰舞蹈大多就是这样的“行进式”，每一段落序列结束以后每对舞者都会出现在一个与之前不同的位置上。这是为了使每对舞者都有机会出现在“顶对”(最活跃)的位置上，序列重复的次数也会相应的变化。普通人看来眼花缭乱，然而舞者却井井有条，心中有数。
一曲终了，立刻有很多人上来跟我打招呼，不客气的溢美之词，让我心满意足。舞蹈，不经意的再一次让我体验了飞翔的乐趣。无惧风霜，天高云淡。
并不是所有苏格兰舞蹈都是重复的，比如八拍双人圆舞，“邦妮·安”和“斯利特的麦克唐纳德”。这些大部分是表演性而不是社交性的舞蹈。它们通常由一个不重复的多于64小节的序列组成。 各种现代苏格兰舞蹈都源于300年前的传统，但新形式的层出不穷已经使它们的特点难于归纳。
有的舞蹈以变换舞伴为特色，如在皮特·哈斯汀创制的“棕发女孩”和约翰·米歇尔创制的“卡丹森林”中，每一轮的舞伴都会有变化；有的舞蹈具有回文结构，即小节的序列从前往后和从后往前看都是一样的；还有的舞蹈模仿赋格曲形式，即每对舞蹈者的小节序列相互交织，形成类似赋格曲音乐的形式。尝试新的编排方式对编舞者来说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尽管他们的创造并不总会流行起来，只要跳舞的人开心满足就好。
舞步种种
苏格兰乡村舞给了我难忘的回忆。但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舞蹈远溯到文艺复兴时期法国的宫廷舞。18世纪作为乡村舞开始在英国上流社会流行，那时候还不叫做苏格兰舞，只叫做乡村舞。后来被上流社会的人们带到了苏格兰，当时有一些著名的舞蹈编辑者，汇集了这种乡村舞的传统的舞步规则，又不断变出新的花样，广为传播。
这种乡村舞蹈从苏格兰东南部的低地开始，到了19世纪很快蔓延到全苏格兰地区。而当时在英国上流社会，这种舞蹈已被更时髦的华尔兹和另一种四人组合舞蹈Quadrilles所代替。
20世纪初，这种舞蹈还是苏格兰社交场所的娱乐之一，但渐渐的会跳的人越来越少了，乡村舞蹈面临消失的危险。于是1923年Scottish Country Dance Society(SCDS) 苏格兰乡村舞协会成立，为了保护在苏格兰跳的舞蹈，协会收集并统一了舞蹈规范，培训舞蹈教师，而在苏格兰学校的孩子们也要把它作为必修课。1947年，协会改称为“皇家苏格兰乡村舞协会”。
苏格兰乡村舞可以不断创新，任何人都可以编出新花样，现在已经有1.1万种舞谱被编入册，而其中只有1000种是传统留下的。每一个舞谱都有它的故事或情节。想起去年万圣节跳的几段就有巫婆到森林中去找马。因为它的变化无穷，跳苏格兰舞要有好记性。
在苏格兰乡村舞中，除了带有社交性质的苏格兰舞(Scottish Dance)外，还广为流传着苏格兰高地舞(Scottish Highland Dance)，这是一种体能型的舞蹈。虽然两种舞蹈也有相互参杂的地方，但高地舞多是单人跳的舞蹈，更能呈现舞者的气场。最初的高地舞蹈只能由男人表演，但发展到现在，女性表演者的数量要远远超过了男性。高地舞蹈属于独舞，由清晰但难度颇大的舞蹈动作组成，要求舞蹈者有良好的耐力和协调性。最常见的高地舞蹈是剑舞和一种叫Highland Fling的活泼舞蹈。其他的常见舞蹈包括： Sean Triubhas舞、水手号笛舞、爱尔兰吉格舞、斯特拉斯贝舞和高地双人舞。
苏格兰的故事就流淌在这些由来已久的乡村舞蹈上。比如剑舞，据说始于1054年，当时马尔科姆三世(King Malcolm Canmore)在邓斯纳恩(Dunsinane)附近，与麦克白(Macbeth)的一个首领激战。在屠杀了他的对手之后，马尔科姆把自己和对手的双刃大砍刀交叉，做成一个十字的形状，然后在上面欢呼雀跃、即兴起舞。从此以后，据说族人每次临战前都会跳剑舞，如果在整个舞蹈过程中，他们的身体都不会触及剑，那就意味着他们此次出征将凯旋而归。
而Highland Fling，可以叫做高地弗林格，也是苏格兰最著名的舞蹈。其大约始于1790年，相传一位老牧羊人正在一座山坡上教他的孙子唱圣歌，这时，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只雄鹿正后脚着地旋转。于是他问这男孩能否模仿这只鹿跳舞，由手臂和手的节拍和优美曲线描绘雄鹿的鹿角。整个舞蹈过程围绕一个支点进行，这是因为过去的族人，都在一个小圆盾(银钉皮盾)上跳舞。
高地舞被视为世界上形式最错综复杂的民族舞之一，以至于连舞蹈史学家在研究这越来越受欢迎的苏格兰舞时，也无法辨别虚实。
为看到高水平的高地舞，我去了苏格兰首府爱丁堡市的苏格兰舞剧院。
最初是长久地默默地等待。舞蹈最初，灯光略显幽暗，当忧伤的钢琴曲缓缓响起，一束华光垂直打在舞台的一角，一位苏格兰少女轻盈地踮起脚尖，同时用柔软的手臂挥动起白色的丝带，一个人优雅地旋转，却仿佛诉说着永恒的孤单。
然后，又一束灯光落在一个赤裸上身的男舞者身上，他顶起足尖有如钉在舞台上，勾勒出强壮而又优雅的线条……他们各自在舞台上旋转，孤独地如同空气中的尘埃。而当另一位舞者试图用身体缠绕自转的舞者时，爱情变成了一个生动的寓言：从漠视对方，到渐渐融为一体；从两个身体的紧密纠缠，到在舞台上肆意翻滚；从旋转的丝带在黑暗中发出梦想的光彩，到现实的羁绊让人产生厌倦……明暗交织的灯光让人在梦与现实中自由穿梭。当音乐终止，舞步凝固的瞬间，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场内爆发出雷鸣的掌声。我也忘情地跟着鼓掌。
这个舞蹈的名字，叫《温柔的诱惑》。
我曾记得苏格兰舞剧院艺术总监詹妮特·史密斯曾对媒体说过，“我对人类的共同情感有浓厚兴趣，陷于自我情感和人际关系之中，人会感到孤独。而在舞蹈里，我能很容易找到慰藉，因为它们表达了我无法表述的那个我。”
这句话里包含的，不正是苏格兰舞蹈的魅力所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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