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旅游

剥开“洋葱”纽约外壳 嗅城市灵魂“苹果”芬芳

>>解放的“石墙暴动”

金刚芭比的曼哈顿之旅远在150公里外的费城,隔着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两个州,我已经嗅到了“大苹果”的气味。可以肯定,与我同时从费城车站坐车去纽约的乘客起码有一小拨是奔着同性恋骄傲大游行去的,比如坐在最前面的几位,还没上车我就注意到了:一水儿稚气未脱的女生,有白人也有黑人,似乎高中还没毕业,叽叽喳喳不停说笑,笑的时候,有几个咧嘴露出雪白牙齿上的牙箍。

她们众星拱月般围着20岁左右高挑个儿穿米色紧身小背心的白人小伙子,那身材一望而知是健身房里千锤百炼出来的结果,凹凸有没有一丝赘肉,像从当月《男士健康》杂志走下来的模特。更惹人注目的是下半身,超短的桃红色牛仔短裤搭配双桃红色人字拖鞋,脚趾上涂了桃红色指甲油,我不由得感觉到随身携带的gaydar(“同性恋雷达”)指针猛烈偏转,瞬间达到极大值。至于他烟视媚行的神态和粗壮胳膊上勾着的桃红色皮包,那就不用提了,如果搁在北京,这位桃色男子一定会被归到“金刚芭比”一类,后天练就的肌肉男加之浑然天成的脂粉气,如同金刚猛男与芭比娃娃的完美组合。

美国纽约美国纽约

闲话少提,金刚芭比和他的姐妹们给这辆大巴带来一股桃红色的节日气息,仿佛是纽约同性恋骄傲大游行的预告片,从费城一路演到曼哈顿。这情形就像京郊农民进城赶庙会,我可以想象此时的曼哈顿第五大道,一定是人山人海,夹道欢迎打头阵的“悍妇摩托队”(Dykes onBikes),女车手们个个威风凛凛,红唇黑超,额头紧束布条,上书醒目的♀符号,像一队来自现代都市丛林深的侠女部落;紧跟其后,应该是一辆花枝招展的大卡车,一群只穿小内裤、脖上挂着彩虹羽毛的年轻帅哥在车上大跳热舞或不停地吹肥皂泡。

哦,对了,这种游行绝对少不了领导的身影,纽约州长库默先生和纽约市长布隆伯格先生此时大概正携手站在裸男丛中,向第五大道上的围观群众颔首微笑。我知道,各种级别的地方官员和政客都不肯放过同性恋骄傲大游行这个表演亲民姿态的好时机,只要看到“50万参与者”和“150万观看者”两个数字,他们就不会放过。

金刚芭比的曼哈顿之旅

每年夏天都有一整个月被定为“同性恋骄傲月”,其中最高潮的那个周末照例要举办一场牵动全城的大游行,这已经是很多年的传统。不但在纽约,其他大城市包括我以前生活过的西雅图、旧金山也举办同样的游行,都叫作“同性恋骄傲”(Gay Pride),本不足为奇。但今年的“骄傲月”又与往年不同,就在举办游行前两天,纽约州议会投票通过了承认同性婚姻的法律,33票对29票险胜,简直是一份送给“骄傲月”的意外又应时的大礼,让纽约市27万GLBT们(男女同性恋者、双性恋者及变性人士)今年格外有了骄傲的理由。

所以我这趟来纽约算是赶巧,恰好见证一次“人类平等与自由的历史性胜利”(布隆伯格市长对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评价)。细溯渊源,这场终于险胜的抗争已经持续了整整42年。二战后的五六十年代是美国经济、文化持续繁荣的鼎盛时期,纽约等大城市的同性恋亚文化在60年代已经初具规模,一些风气相对自由开放的区域逐渐形成同性恋者聚集生活和消费的社区,如纽约的格林威治村和旧金山的卡斯特罗区。但在当时,美国各地的司法制度仍严重歧视同性恋,其程度甚至超过某些社会主义阵营国家。

金刚芭比的曼哈顿之旅

60年代中期以后,美国一步步陷入越战泥淖,各种社会草根平权运动开始酝酿发酵,先有马丁o路德o金博士倡导的黑人民权运动,然后是女权主义、反传统主流文化的嬉皮运动,借着一波波的反战浪潮,渐次爆发。各种人权问题中,同性恋问题似乎是最后一个未被攻克的堡垒。直到60年代末,警察骚扰同性恋酒吧、夜总会,拘捕同性恋者,还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同性公开牵手、接吻,甚至仅仅在同性恋酒吧露面,都有可能成为被捕的理由,他们的名字还会被警方交给报纸刊登曝光身份,使其身败名裂。

1969年6月28日凌晨,格林威治村克里斯托弗街上的从“石墙暴动”到同性婚姻合法化,纽约同性恋者为争取平等权益的抗争长达42年之久石墙酒吧(Stonewall Inn)内大约有200名顾客,“村”里其他酒吧和街道上也聚集了不少人,这是一个热闹的夏季周末,但“村子”里气氛并不欢快,就在5天前,五六十年代美国男同性恋者心目中的头号偶像明星朱迪o加兰(Judy Garland)因服用过量安眠药离世。

同性婚姻合法化

人们后来普遍认为,6月28日凌晨爆发的“石墙暴动”与加兰之死不无关系,处在郁闷状态中的“村民”们,情绪一触即燃,压抑多年的火药桶终于爆发,这是暴力事件中常有的非理性因素。凌晨1点20分,4名便衣和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闯进石墙酒吧,强行登记客人资料,把穿所有穿女装的客人带进女厕所检查性别,其中男扮女装的将被逮捕,其他人则被驱赶出去。

就像一次常规的警方骚扰事件,但出人意料的是,清场之后,顾客没有四散开去,而是聚集在石墙酒吧外的人行道上、马路中间,有人开始挑衅警察,向警车投掷硬币和瓶子,更多“村民”从别处围拢过来,场面很快失控。警察开始抓人,用警棍殴打拒绝逮捕的人,而“村民”们则撬起马路边的停车计时器当作棍棒迎头还击。一些人被送入医院,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被警察打断了两根手指。

专门对付反越战示威的“战术巡逻队”被纽约警方派来增援,谁知竟然打不过那伙一边唱着“我们是石墙姑娘”的下流歌曲一边作乱反抗的男同性恋者。第二天晚上,人群再次聚集,在“村”里散发传单:“黑手党和警察滚出同性恋酒吧!”示威持续了5个夜晚,“石墙暴动”成为开启美国同性恋解放运动的标志事件。

精彩曼哈顿之旅

1970年6月,“石墙暴动”一周年纪念日,纽约同性恋者举行首次“同性恋解放大游行”,后来改名为“同性恋骄傲大游行”,每年举办一次。“骄傲”游行的路线固定从36街和第五大道交叉口开始,沿第五大道南下,经过28个街段后,在8街和第五大道交叉处折向西行,然后转到克里斯托弗街,终止在石墙酒吧。“石墙暴动”以前,纽约的同性恋风气未必有西海岸的旧金山浓厚,时至今日纽约市4.5%的GLBT人口比例仍远远落后于旧金山的15.4%,但启动美国同性恋解放运动的关键事件发生在纽约,所以纽约、曼哈顿、格林威治村、石墙就成了革命圣地。

90年代,在距离石墙酒吧一箭之遥的格林威治村谢里登广场,竖起一组名为“同性恋权益运动”的纪念雕塑,两男和两女,或站或坐,貌似一种温馨家常的生活形态,但其实,同解运动走到这一步非常不容易。往前回溯,剥开“不闻不问”(所谓“Don'task, don't tell”,克林顿政府对待军中同性恋问题的鸵鸟政策)的90年代,很快就触到上一辈同性恋者的创伤——与艾滋、死亡紧紧联系在一起的80年代。

纽约早已不再是种族、文化的熔炉

同性恋解放运动从“石墙暴动”至今42年,总算开始在传统美国人极看重的“家庭价值”这个前沿阵线上取得一点战果,美国50个州里只有6个实现了同性婚姻合法化,纽约州跑在第6名,刚刚过线。

>>哈逊河畔的开封

纽约考过了及格线,虽然只是纽约的事,我却竟有一种庆幸之感:“这个城市到底是属于文明世界的!”说老实话,纽约并不属于我最喜欢的城市之列。它身上也许有一百万个值得欣赏的优点,可综合来看,整体气质不是太佳。这么说吧,若把纽约比作一个人,他在我眼里大概是个颓废又热烈、轻浮而世故的家伙,虽然他其实一点都不坏,也不复杂,甚至有时挺真诚的,可我就是不太喜欢他那股聪明劲儿,尤其不喜欢那种能说会道、喋喋不休的样子,而且说话嗓门太响,也进一步使他减分。

至于这个人的长相,我承认他的样子很有特点,但是抱歉只很有特点,予人印象深刻而已,要说他有多美,说不上。但纽约始终不曾离开我的视野,这是个不容忽视的城市。过去的20年里,我差不多每隔5年到访一次纽约,频度非常之低,但每次都觉得收获大于预期,而且往往恰好目击这个城市的某一重要时期,

商业贸易是纽约之所以成为纽约的根基

比如这一次的同性婚姻合法化,再如1993年和2001年的两次纽约之行,时间都在世贸中心遭到袭击过后不久。很多时候,身在别的城市,我会不期然想到纽约。尤其在需要对某一城市的某些方面作出评判的时候,我会自然地拿纽约来作参照。尽管所有的人都说纽约早已过了它的金时期,但我和所有的人一样相信它在我们这个时代仍然没有失去“大哥大”的地位,始终是我们时代的文明标杆。

我记得《纽约时报》评论版在几年前曾经刊登一篇文章,极为罕见地出现了一行用简体中文隶书印刷的标题“从开封到纽约──辉煌如过眼烟云”,紧压在英文标题之下。正文起首就提到纽约和开封:“新千年伊始,纽约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城市、地球的非正式首都,但我们纽约人断不可过早地骄傲自大。

考察一下中原古都开封的兴衰,或许对我们不无教益。这篇发自中国开封的评论文章,作者是前《纽约时报》驻北京记者、著名的中国通纪思道(Nicholas DKritof)。这位纽约人在文中写道:“开封,不过是污泥壅塞的黄河之滨的一座古城,然而在公元1000年时,它曾经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今天的开封凄凉而窘迫,甚至没能成为一省之首府,它的级别低到连开设机场的资格都达不到。

奔腾中的纽约

这正说明,繁华犹如过眼烟云。11世纪时开封是宋朝的国都,拥有超过100万人口,相比之下,同时期的伦敦城只有大约15000人。”纪思道告诫纽约人,应当从开封的千年衍变中吸取教训,引以为戒。他警告:如果纽人躺在今日的荣耀之上不思进取,纽约必将步开封之后尘,沦为“哈德逊河畔的开封”(Kaifeng-on-the-Hudson)。

我觉得,纪思道写下这段话,并非由于纽约和开封真有什么可比性,两个城市根本就是风马牛,他不过是心系纽约,借开封来说事罢了。其实有关纽约的悲观预言并非自纪思道开始,“9o11”灾难发生后,E.B。怀特写于1948年篇《这就是纽约》忽然被人们重新发现,贴到互联网上,疯传了一段时间。公认的“《纽约客》文体”代表人怀特用漂亮得无可挑剔的文笔写道:纽约最微妙的变化,人人嘴上不讲,但人人心里明白。

>>事实让纽约备受关注

这座城市,在它漫长的历史上,第一次有了毁灭的可能。只需一小队形同人字雁群的飞机,立即就能终结曼哈顿岛的狂想,让它的塔楼燃起大火,摧毁桥梁,将地下通道变成毒气室,将几百万人化为灰烬。死灭的暗示是当下纽约生活的一部分:头顶喷气式飞机呼啸而过,报刊上的头条新闻时时传递噩耗。

爱在纽约

城市的所有居民都须面对湮灭无存这一顽固的事实,而这一事实在纽约表现得更为集中,因为纽约本身就是集中的,还因为,所有目标中,纽约在某种程度上显然最受瞩目。在可能发动袭击的狂人的头脑中,纽约无疑有着持久的、不可抵挡的诱惑力。

怀特曾经是位老纽约客,但在写下这篇文章的那个夏天,他早已从纽约搬到缅因州,只是为了逃避新英格兰7月的花粉季节,也因为要完成《假日》杂志的这篇稿约,他才重返纽约,待在曼哈顿中城一家闷热难忍的旅馆里闭门不出,伏案工作。也许因为刚刚过去不久的二战阴影犹在,或是因为确曾有一架飞机在战争临近结束时的1945年7月28日上午撞到了曼哈顿中城的帝国大厦上,使他震动而心有所感,于是写下这两段很有末日预言意味的文字,放在了文章结尾。

茶余饭后的话题

那架失事飞机,是由空军中校威廉o史密斯驾驶的B-25型轰炸机,以每小时300公里的速度在300米的低空飞越曼哈顿,这个飞行高度比当时允许的下限的一半还要低,至今无人知晓史密斯为什么在中城的摩天大楼间迂回飞翔,还差点撞上汉姆斯利大厦(HelmsleyBulding)。飞机最终在9时52分撞上帝国大厦,并穿过第79层的北面外墙,飞机引擎甚至穿透大楼而坠落在另一边的33街上,使14人死亡、26人受伤。所幸那天是星期六,帝国大厦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在“9o11”的语境下,纽约人重读半个多世纪前怀特写的随笔,看到飞机撞击摩天大厦、“曼哈顿狂想”被狂人终结的谶语,想必会有字字惊心的切肤之感。事实上一切现代城市都有曼哈顿的影子,所有的城市人与纽约人也都有那么一点心理上的共通之处。否则何以解释,世贸倒塌或多或少让我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时间与速度

2001年9月11日清晨,我在旧金山,来自东岸的电话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纽约遭袭,双塔倒塌。时差3小时的西岸天正蒙蒙亮,旧金山同美国所有大城市一样暂停运转。那天上午我走过空荡荡的旧金山金融区,忽然觉得那里的摩天大楼有点像曼哈顿。

几天后,我决定去纽约看看。《纽约客》杂志出了一期全黑色的封面,灾难使这个城市变了样,灾难让纽约变得可亲了。我发现纽约人收敛了傲慢,脸上写着压抑的疲惫、悲愤、无奈和茫然。我到纽约时,曼哈顿下城的空气里还能闻到一股焦味,纽约人告诉我那是尸味。

剥开摩天大楼的外壳

一位诗人写道:从前与我挽着膊同行的你,变成我每天吸入肺腔的尘埃。纽约的生活继续运转,只是变得沉默无语。在远离世贸废墟的中城,工作日午餐时间,我看到西装革履的写字楼职员捧着餐盒三三两两坐在室外台阶上默默地吃,画着Sex and the City女星头像广告的公车静静驶过街道。继续往上城走,我去现代艺术馆看梵高的《星夜》,去惠特尼博物馆看几幅霍珀作品,去大都会博物馆看大卫的《苏格拉底之死》。

>>大苹果

它们是我以前两次纽约之行的记忆,幸而,都还在。裸身戴拳击手套吃牡蛎我不明白纽约的绰号为什么叫“大苹果”。无论如何,纽约不可能令我联想到圆润饱满的苹果,因为从地图上看,曼哈顿的形状──请原谅我粗俗的比喻──酷似一只直挺的阳具,在近末端处甚至还有着逼真的突起和转折。

这块长而直的土地,自北美大陆的一个半岛向外伸出,坚定地指向大西洋,最终停驻于哈德逊河、东河与大西洋交接处的海湾里。第一个看出曼哈顿形似阳具的,肯定不是我。几年前有个健康公益组织设计了一款广告准备放在纽约地铁车厢里,目的是提醒纽约人使用安全套。广告图案是一幅曼哈顿地图,设计上做了一点处理,使三面围绕曼哈顿的水域纽约。

继续生活

市公共交通部门最终没有同意让这个广告进入地铁,其实,倒不失为一个有趣的。创意。这说的是曼哈顿的平面地形。从空间构造来看,曼哈顿的摩天大楼群犹如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森林,又像“万笏朝天”的石笋石柱,或是阳物崇拜者建立的原始图腾。

虽说即使在世贸双塔还健在的时候,这里的摩天大楼也没有任何一座高过芝加哥的西尔斯大厦或吉隆坡的国油双峰塔,但无论芝加哥、吉隆坡乃至世界任何一个城市的摩天大楼,哪有曼哈顿这样重重叠叠、排山倒海的密度和气势?

很多人说纽约是一座性感的都市。电视剧集Sex andthe City的主题就是4位纽约女子和她们的城市之间的性爱纠葛。请注意,剧集的实际男主角并非那4位女子的男人们而是:纽约。如有疑问,不妨打开任何一集,倾听一下一女主角凯莉的内心独白。凯莉和女友们在曼哈顿各个角落上下求索,致力于猎捕男人并被男人猎捕。

纽约帝国大厦

凯莉在她的笔记本里记录下的大多是这类描述:“当我在中城××酒吧鬼混的时候,萨曼莎在第××街勾引男人,而夏绿正在她位于上东城的画廊……”这分明是一幅有关纽约性爱地图。被女人想象和描述的纽约,才是她们交往的真正对象。曼哈顿的“身体”,是一具21.6公里长、最宽处3.7公里、基本由钢筋水泥筑成的金刚磐石之躯,头角峥嵘,态度冷漠,确乎具有男性气质。

更不用说那一座座勃起的摩大楼──安迪o沃荷认为,帝国大厦像男性生殖器。不过也有人持不同意见。简o莫里斯说,曼哈顿吸引她并不是这个地方常见的阳具象征,不是那些怒指苍穹、充电勃起的建筑物,而是不易察觉的阴性气质:高楼形的缝隙中深如峡谷的街道,摩天大楼在地下及在彼此间投射的阴影,以及隐藏在建筑物玻璃幕墙的面纱背后的这个城市不可告人的种种秘密。

纽约非洲裔和加勒比裔黑人在舞台表演上的成就

她说,让那些旅游明信片去呈现阳刚、明晰的曼哈顿吧,她宁可选择雾霭中的曼哈顿,那个沉默寡言、眼皮沉重的曼哈顿。莫里斯所欣赏的,也许就是美国女画家乔治亚o奥基几幅纽约风景画中表现出来的城市阴柔的一面:摩天大楼上闪烁不定的灯光(《暖炉大楼——夜,纽约》)、月色云影笼罩下的街角(《有月亮的纽约》)和夹在高楼中间的神秘“峡谷”(《城市之夜》)。纽约的神奇,很大程度上是E.B。怀特说的“集中”造成的。

我在佛罗里达州读书的时候,一个纽约的朋友曾经颇为神气地对我说:把纽约棋盘式的街区任意剜起一小格放到你们佛州,就是一座城市。纽约人大概都是这样的思维,尽管自大到了令人反感,却也不算过分夸张。有数据为证:假如把世贸中心双子塔往北移几百公里,搬到另一个州──佛蒙特州,那么白天在楼里工作的5万名职员(还不包括到世贸参观和洽谈生意的人数),就足以使它成为该州最大的城市。

这座城市是恒定又是不断变化

又或者,白天的任一时刻,曼哈顿街道上的行人都比生活在旧金山市的总人口更多我好像明白了纽约人的自豪感来自何方——来自他们城市的高密度。难道只因为生活得比别人更拥挤,便有了骄傲的资本?在我看来,狭长的曼哈顿就像一所挤扁了的工厂,或一只长颈玻璃瓶,充斥大量高速运动的人流,神情冷漠而紧张,走路像弹子球,说话像机关枪,实在是个疯狂又压抑的城市。

我记得第一次到纽约,有天傍晚,站在华尔街纽约证券交易所附近的街边,四周逐渐沉入暮色的高楼大厦让我迷失了方向。突然,地底深处由远及近传来一波震动,一缕白烟从脚边窨井盖幽幽飘出。那是地铁的声音,却让我觉得,它就像纽约这匹都市妖兽的脉动和喘息。在《癫狂的纽约》中,雷姆o库哈斯像剥洋葱一样逐层揭开纽约摩天大楼里暗藏的机密和疯狂。只需看一个例子,位于世贸中心、华尔街以南的下城健身俱乐部(Downtown Athletic Club)。建于1931年,楼高38层,“大面积抽象图案的玻璃和砖墙使它看上去不可捉摸”。

整座大楼都是这家男性运动会所的领地,所有楼层的一切设施均围绕一个目的:调理男性身体。1-8层设置了常规的健身项目,每种占据一层:壁球房、手球场、弹子球房等,与一般的健身俱乐部无异。乘电梯往上,第9层让你开始觉得这里不同寻常:这一是拳击场,其更衣室的半边兼作牡蛎餐吧,俱乐部成员可以光着身子、戴着拳击手套享用牡蛎,同时眺望窗外的哈德逊河风光。

第10层是医疗保健区,包括豪华休息室、土耳其浴室、按摩推拿区、人工日光浴室、理发厅和能够同时为5位会员实施“结肠疗程”的特别护理诊室——往肠道内灌注人工合成的细菌培养物,以促进人体代谢。第12层是游泳馆,长方形泳池占据整个楼面,电梯门一开你就直接站到了水边。照明灯光全部发自水底,池水宛若悬浮于华尔街的华灯和哈德逊河的波光之上。

记录每刻精彩

1-12层只对俱乐部会员(男性)开放。13-17层则是为解决口腹之欲及社交需求而存在,除一系列餐厅外,最有特色的是第17层的空中高尔夫球场,小桥流水绿草构成一个逼真的英式花园——准确地说,是英式花园的标本。在曼哈顿,人工驱逐了自然,而另一种“自然”又被人工合成,作为摩天大楼提供给人的许多种“服务”之一。

就这样,男人从地面开始逐层往上,每一层对他而言是考验是改造也是享乐,当他来到第17层屋顶花园(从这层往上,楼层横截面缩小,营造出尖峰的感觉,也得以辟出一方露台)的小舞池时,他终于和异性相遇。然后,这座大厦第20层到35层,只安排了卧室。

这就是纽约。摩天大楼赋予纽约一个全新维度,它带给城市的绝不只是高密度,更是一层层“垂直生态分布”的奇异世界。剥开摩天大楼的外壳,我看到的是上升下降的电梯,它使垂直世界里的穿越成为可能。《这就是纽约》里说到的“曼哈顿岛狂想”,是否就是指这种用技术和人力在高空创造出来的奇想空间?

个性青年

纽约的摩天大楼出现于1860年代,3个因素促成了它的诞生:一、曼哈顿的狭窄地形;二、轻便钢骨的结构设计;三、电梯的发明。从19世纪末到1931年帝国大厦建成的三四十年是纽约摩天大楼的黄金时期,在那以后建起的高楼,比如世贸中心,虽然可能比帝国大厦还高,却很难让人再兴奋起来了。因为,属于摩天大楼的那个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帝国的灯光,世贸的雨从费城到纽约的两小时车程,大部分时间,车窗外的平淡景色使我想到这是“美国”,但是当我们的大巴终于逼近新泽西和纽约的分界线哈德逊河,曼哈顿高楼林立的天际线像一记振奋人心的和弦猛地敲响时,另一个名词在我脑中蹦了出来:“纽约!”。

聆听世界

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国家与城市之间的反差可以如此巨大(也许意大利威尼斯的差别可跟美国与纽约的差别相比拟,但威尼斯曾经是一个独立国家,现在变成了一座博物馆、伪城市)。美国人开车,不走路;纽约人不开车,搭地铁、打的、走很多路(所以吨位吓人的大胖子在美国多见,纽约却少见)。美国人买房,住前有草坪后有院子外带停车库的一两层房子;纽约人租房,住高层公寓,草坪院子做梦也别想了,想的话就去中央公园溜达。美国人在吃的方面选择少,也不讲究。

纽约呢,“只有在纽约,你一天三餐,外加消夜,一顿换一个不同国家、地区、文化、民族风味地吃下去,我差不多可以保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绝对可以不重复相同的口味。”这样的类比可以不断列举下去。往往只有置身曼哈顿以外,隔着河水、海湾远看曼哈顿的高楼森林,我才意识到曼哈顿是个岛屿,大部分纽约人其实是岛民。我想起上次来纽约印象很深的一件事,在林肯中心闲逛时见到纽约魔术师大卫o布莱恩正在表演七天七夜浸身水中的绝技。他赤着上身,戴潜水头盔,整个人沉浸在一个灌满了水、直径两米多的玻璃圆球内,呼吸和吃喝拉撒都靠导管解决,就这样在林肯中心的广场上要连续待七天七夜。这个像行为艺术一样的表演,当时是纽约城中议论纷纷的话题,没想到让我碰上了。

怀抱爱心

我站一边旁观,看广场上的围观者排队经过圆球,伸手触摸魔术师的手。当然,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触摸到的都只是一层玻璃。我看了很久,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我觉得布莱恩似乎在影射曼哈顿,一个被水围困的孤岛。诚然,“没有人是一座孤岛”,玻璃外面的人总想跟里面的人接触。纽约的高度文明是一种高度紧张的文明,我知道纽约人是怎样纾解这种高压的。在纽约,我经常想到迈克尔o坎宁安的小说《时时刻刻》里那两个挣扎在存在主义困境中的纽约人克拉丽萨和理查德。

理查德的最终选择是从自家窗子飞身坠楼,克拉丽萨则活了下去。有的时候,比如在下东城或者东村或者字母城的街上走着,我会突然想到,像理查德那样的人可能就住在转角的哪一幢破楼里。理查德是诗人。很奇怪,纽约特别能出诗人,大把大把的,纽约也很适合写进诗里(顺便说一下,纽约是个很上相的城市,拍电影棒极了,但是纽约不适合绘画,除开奥基弗和霍珀不多的几幅作品,纽约一直没被好好画过),纽约的诗意是工业的、抽象的、数字的(比如第二大道、96街之类),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一首纽约的诗是格利高里o科尔索写的《一团糟……简直》,可以当作童话故事来读。

大意是:爬上6层楼回到家中,打开窗子把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统统扔掉。首先被我抛下去的是“真理”,他吱吱叫着威胁说:“别!我会说出你那些丑事!”“哦?我没什么要遮掩的,滚!”接下来轮到“上帝”,瞪着眼带着哭腔申诉:“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引起的!”“去死吧!”接着是“爱情”,先要挟后贿赂:“你还不知道阳痿是怎么回事吧!好吧,Vogue杂志里的美女全归你了!”我使劲把她肥胖的身躯推出去:“反正每次恋爱到最后都变成无聊!”扔掉“爱情”,我抓起“信念”、“希望”和“善意”,她们3个抱作一团:“没了我们你会死的!”“有了你们我才蠢得要死呢!拜拜!”下一个是“美”,我把她拖到窗边,对她说:“你是我这辈子的最爱,可你要了我的命!”但其实我并不忍心抛弃她,于是快速冲下楼去,接住正在坠落的“美”。她哭了:“你救了我!”我一狠心,放下她说:“你走吧。”

尽管理查德是虚构人物,我真希望他能读到这首诗,或者,他能像诗里的“我”那样懂得幽默,把真理、上帝、爱情等等等等都扔下窗子,而不是把自己扔下去。简o莫里斯说,在纽约,她感到受不了的时候就开车出城,沿哈德逊河溯流而上,去到那个有著名军校的西点,去到纽约州的州府奥尔巴尼。不过,莫里斯不是纽约人。

记录瞬间

莫里斯逃离纽约的线路正是四百多年前第一个发现纽约的欧洲人亨利o哈德逊走过的探险之路。说来也巧,纽约与“911”从一开始就有不解之缘,英国人哈德逊作为荷兰印度公司代表,驾驶着“半月号”帆船驶进现在叫作纽约湾的天然港湾后,船上水手在9月11日的航海日志里记载,这里有个植被茂密的美丽小岛,当地土著语言叫它“曼那哈塔”(后来被欧洲人改称“曼哈顿”)。

那一年是1609。哈德逊以为他见到的陆地是印度。哈德逊敏锐地预见到,位于河流(这条河日后被命名为哈德逊河,也就是前辈中国文人胡适、张爱玲、乔志高笔下的“赫贞江”)入海口、面向海湾的曼哈顿具有发展成港口城市的潜质。但他没有在曼哈顿久留,而是继续逆流而上深入陆地,直到现在叫作奥尔巴尼的地方——哈德逊以为那是中国。

帝国大厦像男性生殖器

我去纽约前两天,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消息从“中国”传到“印度”,纽约为之沸腾,帝国大厦亮起了应景的粉红色灯光。在纽约,我看到了游行的尾声,没有预想的好看,因为看的人太多,挤不到前面去。据说,游行参与者50万、观看者150万的数字实际变成了50万和200万。游行结束当晚,帝国大厦亮起了七色彩虹的灯光。

游行次日,是个平常的星期一,我挤在纽约的上班族中间,在世贸中心PATH(通勤捷运)车站随着机械传送带一样的自动扶梯升出地面。E.B。怀特说通勤者是纽约最怪的一族,我倒很喜欢混迹其中,观察他们晨间匆匆落到曼哈顿岛上,傍晚集体飞离,像每天一个轮回的候鸟。我知道,居住在曼哈顿本土的纽约人把通勤者分成若干类,“火车人”、“轮渡人”、“大桥人”、“隧道人”等等,言下之意,不把这些“候鸟”们当作真正的纽约人。

终结曼哈顿岛的狂想

升出地面,便站在“归零地”(Ground Zero)的工地上。世贸废墟无疑是目前纽约最大的建筑工地,双子塔倒下去的地方,丹尼尔o里伯斯金设计的新世贸一号塔楼已经拔地而起,快速长高。在这里,分辨游客和真正的通勤者十分容易,通勤者总是心无旁骛,迅速四散开去,直奔各自的目的地,而游客,东张西望,还拿出相机东拍西拍——世贸遗址已成为纽约的头号旅游景点

天很蓝,让我想起“9o11”那天曼哈顿的天气。从照片和电视镜头看,灾难发生的时刻,纽约的天空格外澄澈,而死亡和毁灭就潜伏在蓝天之中。飞机从天而降,冲向摩天大楼。千钧一发之际,冷静地在玻璃幕墙前折了一个弯,更准更狠地迎头撞去。

上帝保佑

世贸大厦在世之日,我从来没有登上去过。那时候,我喜欢的摩天大楼是帝国大厦和克莱斯勒大厦。一位“9o11”幸存者说,下雨天从世贸大厦94层的窗子往下看,可以清楚看见街上人们撑着雨伞,但在94层的高度,看不见雨滴,因为云在更低的地方。我想,新世贸大楼建成时,我要重访纽约,选一个细雨之日,在云端看看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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