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森内公寓:听一幢老房子讲时代的故事

旅游时报
“已经有65年没走进位于原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西首森内公寓(Sunny A-partment)了,不知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模样。想当年,走进面朝北的铁门,就看到院子中央有一座造型精致的小喷水池,院子周围有几幢三层楼的法式公寓房子,院子东南角的大平房,曾几次改变面目,是我当年常去,至今难忘的地方。” ——张朝杰
1936-1937年:辣斐溜冰场
大约在1936-1937年之间,上海第一家室内铺地板、非水泥的溜冰场———“辣斐溜冰场”就开设在这座大平房里,进门有寄衣帽间和付款租用溜冰鞋的柜台。当时溜冰鞋是钢铁制的,四个轮子,左右各二,很笨重。现在是塑料的,有轮子在中间的,很轻便。我看到孩子们滑过,羡慕不已,很想试一试,只是怕跌断老骨头。
“辣斐溜冰场”的溜冰场地呈椭圆形,面积相当大。去滑的人不少,但秩序井然。初学者战战兢兢的尴尬相,除了同伴没人会笑话,当然同伴也不一定会笑话。有同伴的跌倒,自会有陌生人上前搀扶。有些热心人还会主动教导初学者(不论男女)怎样扶着栏杆学着溜,以防跌跤。有时有三、五相识者玩“接龙”,陌生人会一个接一个上去用双手扶着前面一个人的腰部,形成一条长龙,在场地上顺时针方向滑行,煞是闹猛。有时还会有一对男女在场地中央做双人花样溜冰表演,众人停滑观看,鼓掌喝彩。
我是在家里小花园一条约三米长的水泥路上学会溜冰的。初到“辣斐溜冰场”,简直就像井底之蛙看到了广阔天地。在地板上溜冰也确实比在水泥地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可惜我已体会不到在冰上滑冰时的感觉如何了。
在“辣斐溜冰场”,我的溜冰技巧大有长进,学会双脚交叉朝前滑,朝后滑,还会左右横滑,甚至原地转圈平滑,不过只能转三圈,就得停下来,否则就会跌跤出洋相。就这点能耐。我1938年进香港岭南中学后参加全校花样溜冰比赛,居然得了亚军,不过参加比赛的只有三个人。速滑比赛参加者人数较多,我有自知之明未参加。
1941年:辣斐剧场
1941年夏,我从香港回到上海,有位朋友请我到“辣斐剧场”看话剧,说那里是“孤岛上海”(当时的市区,“租界”四周都已被日军占领)不多的净土之一。
我们坐了一辆双人座的三轮车(上海先有单人座三轮车,后被双人座淘汰)。车停在森内公寓门口,我马上悟到“辣斐剧场”就是在“辣斐溜冰场”的原址上。进门后,我熟门熟路朝前走,我的朋友惊奇问我来过“辣斐剧场”吗?我摇摇头,但还是先他走到剧场门口。
当时在“辣斐剧场”演出的是于伶领导的上海剧艺社。剧团里的著名演员,女有英子和沙莉,英子红颜薄命,早早去世。沙莉今年上半年才病逝,但因她早离舞台,所以和英子一样现在很少有人知晓了。男有石挥、张伐、韩非、史原等,他们解放后上过影坛,演技精湛,名扬海内外,至今知者甚众。
我之后就成了“辣斐剧场”的常客,看过曹禺的《日出》、《雷雨》、《原野》、《北京人》和巴金小说改编的《家》等等。记得似乎还有郭沫若的历史剧《虎符》和鲁迅小说改编的《阿Q》(史原主演),都是当时中国著名左派进步作家的名著,我都看过不止一遍,因此看话剧演出感到很亲切,对作品内涵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因此每次幕落后,都舍不得离开剧场。
当时的上海沪西和南市赌场和鸦片馆林立,“租界”也有不少乌烟瘴气的地方,说“辣斐剧场”是“净土一方”毫不夸张。但好景不长,1941年12月8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日军开进“租界”,“孤岛上海”消失,“辣斐剧场”被迫停业。
没想到的是,到了1945年春夏之间,“辣斐剧场”舞台上的几乎原班人马,又出现在大光明大剧院和国际饭店之间的派克路(今黄河路)上的卡尔登大戏院(解放后改名为“长江剧场”)的舞台上。他们此时是黄佐临执导的苦干剧团的演员。我去看了令人捧腹的《钦差大臣》(俄国果戈理的讽刺剧),催人泪下的《秋海棠》(石挥主演)和激动人心的《文天祥》(张伐主演)等。从张伐口中朗声念出文天祥的名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全场观众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充分反映了当时上海人心所向。日汪当局忐忑不安,悍然下令禁演。不久,日本投降,侵华日军和汪伪汉奸永远被逐出了历史舞台。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森内饭店
就在太平洋战争爆发的那一天,有一艘意大利邮轮“康特浮第”号停泊在黄浦江中,船长得悉美国已正式向德、意、日三个联盟的法西斯反共轴心国宣战,知道要让船远渡重洋返回意大利已不可能,决定弃船登陆谋生。于是,他下令打开船底的闸门,整艘邮轮沉没在黄浦江底。当时在江边有许多目击者奔走相告,我是在第二天报纸上看到报道才知道的。后来,登陆人员,主要是原船上餐厅和厨房人员,在上海开了一家饭店。
说来也巧,这家饭店就在“辣斐剧场”原址上。森内公寓的大平房里,名为“森内饭店”,以供应正宗意大利菜肴和点心招徕顾客,我这个好吃之人,自然闻风而至。
现在回忆起来,我到过“森内饭店”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因为没吃到地道的意大利佳肴。当时,我是一个自己没有经济收入,还在用父母钱的大学生,怎敢点什么高档菜。不过,这家饭店的奶油鸡丝“麦克隆尼”(Macaroni———意大利通心粉)和茄汁牛肉末“斯伯格第”(spaghetti———意大利面条)做得既美味,价钱也不贵,我吃过几次。
再说,“森内饭店”里还有一个不大的舞池,里面有一个小乐队演奏舞曲,一曲tango(探戈)《到我在意大利的花园来》优雅动听,有人情不自禁翩翩起舞。我只会跳“呀呀舞”,在同学家里开“派对”时勉强凑合,在这里岂敢班门弄斧。
1945年8月日本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原“康特浮第”人员纷纷回国,“森内饭店”关门大吉,“康特浮第”号后来被打捞出水,维修后驶回形似一只地中海的一只长皮靴———意大利。
1945年后:辣斐书场
“森内饭店”关门后,我再也没走进过森内公寓,我只是在报纸上看到“森内饭店”原址,就是森内公寓的大平房里,开设了一家“辣斐书场”。上海的“说书”就是“评弹”,我听不懂,因此从未去过,至于后来又有什么变化,我一概不知。因此,我把“森内书场”作为这幢难忘的大平房的“最后一场”,是否如此,请知者指正。
森内公寓现状:浴火重生,仍为民居
根据《上海市地方志》记载,位于复兴中路1363号的克莱门公寓曾名“森内饭店”。张朝杰老先生记忆中的“辣斐书场”又叫“东华书场”,于1954年筹办。当时书场有座位400多只,常有名家来此献艺。书场早已在文革期间歇业了。之后,克莱门公寓一直混居着多户普通人家。
值得一提的是,2006年10月8日深夜一场大火险些将克莱门公寓烧毁。火灾之后,部分受灾居民被安置到附近一家招待所暂时安顿,等待房子修复后重新入住。然而,这一等就等了9个月。本报曾于2007年7月对此事件做过深度报道,发现老房子迟迟不修复的原因是火宅赔偿谈不拢。所幸经过媒体曝光和多方商谈,公寓的修复问题得到了解决。
记者从当年负责维修的徐房集团处了解到,克莱门公寓已于当年修复完毕,受灾居民早已陆续回搬。现在,公寓的功能仍为普通民居。
编者按:
讲述者张朝杰先生,年过九旬。出生在上海富裕人家。早年参加革命。现居住在上海松江。他对于老上海的回忆,点点滴滴,真实生动,清晰如昨,让今天的人们阅读到了真实的上海的时代故事,体会到海派文化的历史脉络。虽然年事已高,张老先生依然挂念着上海的那些老地方,常写有生动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