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水古井的柔软时光

春城晚报
建水的水井很出名,不但数目众多,而且造型独特,五花八门。有人曾写过一副对联,如是描述建水的六大名井:“龙井红井诸葛井,醴泉渊泉溥博泉”。
建水的井奇在一个“古”字,有元初始建至今还在使用的东井,有开凿于明代洪武年间、志书称之可“供全城之饮”的西门大板井……历经了千年的沧桑岁月,许多青石井栏上的绳索勒痕已深入石中多寸,有些甚至已将井栏磨穿。古井不但记载着建水的历史,同时,也是古城儒家文化。
儒学深厚的滇南小城
行走于建水古城,无论是问路、买东西,都感受到建水人的厚道。有时,被问路的对象会将你直接带到目的地,在路边小店吃饭时也会体贴地告诉你:点的菜太多,一个人吃不完。
漫步古城,而眼前依次划过的,是那些代表儒学文化的历史坐标,朱家花园、学政考棚、建水文庙,就连老百姓常去的广慈湖的石栏上也篆刻着《中庸》经典语录——“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
建水是明代时临安府的所在地,明清时期已成为滇南的教育文化中心,建水文庙在当时除了是临安府的府学、建水州的州学外,邻近的元江府学由于招不齐生员也在建水文庙办学。一庙三学,这在当时是很少有的。
历史上的建水享有“滇南邹鲁”和乡试(省考)“临半榜”之誉。明清时期,建水形成了私塾、义学、州学、府学的教育格局。教育机构遍布城乡,其中的义学设于主要乡镇,使农村子弟也有读书机会。私塾除家族开设外,也有清贫学者开馆授徒,还有村民集资聘师办学。
建水文庙的不远处就是学政考棚,这座装点一新的文化古迹,在明清时期就一直是省级科举考试的机构,是滇南片区学子院试(考秀才)的考场。学政考棚占地6000平方米,六进院,共百余间。当时的云南提督学政(由皇帝委派),每3年内便会两度巡考至此,监督“院试”的举行,提督学政的地位在省内仅次于提督和巡抚,与布政使、按察使分庭抗礼,主管全省儒学及考试,训导生员、审理案件等事务。
据《新撰云南通志》记载,明代云南共出文进士261人,其中临安府籍56人,占全省1/5;清代共出文进士692人,其中临安府籍158人,占全省1/5。

历史上的水城
如果从唐朝元和年间(806-820年)南诏国在建水筑惠历城开始算,建水至今已有1200多年的建城史。建水古称步头,也就是码头的意思,原先这里汪洋一片,却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各个政权觊觎的交通要道。拿下建水,既可以稳固滇南地区,同时更便于成为一个影响和辐射东南亚的“桥头堡”。
南宋末年,忽必烈的蒙古铁骑渡金沙江征服云南,此后的建水成为滇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开启了长达7个世纪的鼎盛繁华。明清时期,随着流官军队进入,开垦戍边,大量中原汉人迁入建水,中原汉文化与边地民族文化开始对接。于是,便有了建水的众多古庙宇、书院、民居,便有了建水人骨子里的儒学风雅,更有了建水古城样式繁多的古井。
临安路是建水古城最长的古街道,约1500米,以临安路为中轴线将古城一分为二,两边是阡陌纵横的鸡肠小巷,散落着古宅古庙、名人故居、古塔古井。沿临安路由西向东的进行穿越,就会在一些老巷深处找到隐秘的建水古井。
明洪武年间至清代初期,随着大批军屯兵士和汉族移民的迁入,与百姓生活密切相关的水井大量开凿,出现了醴泉、渊泉、溥博泉、月牙井、扇井、涌莲井等诸多名井。
由于地下水丰富,一般人在建盖新房时,都会在深宅大院中掘一口水井,如古城城东地势较低的鸡市街、马市街地下水源异常丰富,平常人家随便挖个坑便能涌出汩汩甘泉,一年到头取之不尽。因此,这一带是建水古井最为集中的地方,几乎家家户户有井。
建水古井样式繁多,有单眼井、双胞井、四眼井,有的上圆下方,有的上方下圆。有的街巷则直接以井命名,例如红井街、大板井巷、龙井巷、涩水井巷等。为使井牢固耐用,井台、井壁大都采用上好石料垒砌而成,井底则铺沙砾和石块,防止污泥上涌。而井圈的制作则更为考究,小井一般用整块石料雕刻而成,大井则用多块石料拼接,并请手艺高超的石匠精雕细琢。按照传统,建水人每年都会有参拜天地龙神和淘井敬水的活动。
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但建水的古井依然发挥着它的功能,同时作为历史文化的一种符号,与老街、老巷、老宅一样,成为建水古城一张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名片。
大板井传奇
建水名气最大的古井是位于西门外的大板井,每天清晨傍晚总热闹非凡,市民挑水有的用来饮用,有的是为了健身而挑水,有的则是挑水去卖钱。
大板井也叫溥博泉,开凿于明洪武初年,其名出自《中庸》:“溥博渊,而时出之”。据说,当年建城的时候,是先在城内凿了那口大板井,然后才以大板井为坐标修建的建水城,故民间有“先圈大板井,后建临安城”之说。
眼前的大板井井口呈圆形,直径2.7米,井圈圆润光滑,石栏上还装饰了古朴的浮雕图案,期间的6根石柱一般整齐,刻有三角形符号。井水晃动着蓝天,有两条活鱼游来游去。鱼可以清除井内杂质,同时游弋的活鱼更像是一种预警机制,有活鱼游动说明水质正常,适宜饮用。
大板井有“滇南第一井”之称,井水洁净味甘。用来烧开水,壶不起垢;用来泡茶,茶色透亮,清香扑鼻。所以,建水城里的老倌喝茶是绝对要用西门开水的,他们知道,用其他水泡出的茶叶“喝球不成”。
行走于建水的古街老巷,至今,依然能看见那些挂着“供应西门开水”、“铜壶烧西门水”招牌的茶铺。黄昏时分,踏着青石板的暖暖色调,耳旁传来的是那一声“西门——水”的吆喝,语调不慌不忙,绵长悠远,回荡在老墙灰瓦的老宅间。
在红井街、桂林街经常会看到一些自制的水车,这些水车造型有点萌,就像一辆缩小版的洒水车。水车停放的位置距离车主家不远,谁要水就吆喝一声“西门水”,老板便会打开水车龙头灌满一桶,每次收1.5元钱。在自来水、纯净水普及的当下,一些“老建水”依然保持着喝西门水的习惯,好喝自不用说,更有来自情感上的难以割舍的情结。
西门豆腐与大板井水
西门水在建水人的生活中无处不在,好像加入西门水的食物就像被神仙点化过一般,有了灵性,有了味觉上的冲击。例如建水的西门豆腐,它是滇南一绝,早已声名在外,谁也说不清是大板井成就了西门豆腐,还是西门豆腐让大板井更出名。
用大板井水点出的西门豆腐,内行人一吃就知道与众不同。大板井是一口无法克隆的汩汩清泉,年代久远,造型很酷,且出水量大,堪称水井中的牌子货。
同样是建水豆腐,但在外地吃和在建水吃又是两种感觉,除地理、气候上对食材的影响外,更有来自文化上的一种仪式感。
建水西门外的一家老字号建水烧烤店,年逾60的李师傅正在烧烤架前烤豆腐,四角钱一个,客人每吃一个豆腐,他便在口缸里扔一颗豌豆,这种计数方式据说已经延续了上百年。蘸水也不再是昆明人常吃的腐乳汁打底,取而代之的是新鲜辣椒汁加蒜油。这家小店的角落摆着一口水缸,里面装着西门水,吃完豆腐后,李师傅建议我喝口西门水,他说,建水人吃烧豆腐喜欢配包谷酒,而吃完豆腐后铁定要喝口“西门井水”,这样吃豆腐也才算吃得圆满。
大板井旁边是一家豆腐工坊,门前“大板井豆腐坊”牌匾古色古香,引人注目,老宅的内部也别有洞天,据说建水一半以上的豆腐都源自这里。豆腐坊的主人王丽祝一家五代经营这家豆腐坊,当年建水赫赫有名的“豆腐西施”就是王丽祝的婆婆,美人迟暮,但她的后人却将豆腐坊经营得风生水起,关于西门豆腐和豆腐西施的传奇也必将一直经典下去。
建水和石屏是红河州两个比邻的县份,也都有着各自的文化积淀,但就像石屏豆腐的嫩滑和建水豆腐的醇厚,两地间的人文气质也略有不同。由于受儒家文化深刻熏陶,建水人骨子里的儒学风雅在当下高速发展的社会经济大势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坊间一直调侃“建水人是憨沙莜”,说的就是建水人不擅长做生意,这与孔子重学问,轻经商的儒学风范密切相关。
大板井甜 小板井凉
距离大板井100多米有口渊泉,又叫“小节井”,由于水质与大板井有得一拼,故又被称为小板井。小板井水尤其适合泡茶,据说建水孔庙历代住持都只饮用小板井水泡的茶。小板井建于明代中期,井栏呈圆形,由8块青石板围成,直径1.9米,井深4米,内部用青石镶砌。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大板井小板井间隔不远,但有人就偏好小板井水,而习惯了大板井水的人也从来不去小板井打水。外行人看的是热闹,于是我尝遍了两口井的井水,就和先前“老建水”告诉我的一样——差球不多。但也有小板井的拥趸告诉我,细微的差别在于,大板井的水要甜些,小板井的水要更凉些。
诸葛井因诸葛寺得名
诸葛井位于城内北正街西侧,开凿于清代初期。井的一侧原建有一座供奉诸葛亮的庙宇,因井在庙旁,故得名诸葛井。后来诸葛庙搬迁后,井的名字延续至今。
眼前的诸葛井上方立着一个铁质的升降装置,将水桶挂在上面,然后像发动手扶拖拉机那样,转动升降手柄,即可取水。诸葛井旁边有一石缸,又像一个鼎,总之里面盛了水,上面清晰可见一行字,大概是它建造的时间及建造人——“嘉庆丙寅年林钟月”。
建水的古井五花八门,有方有圆,单眼井、双胞井、四眼井,但不管有多少个井圈,井的底部都是相通的,多设几个井圈更重要的是让更多人能够同时取水。一些古城旁边还会设置一口石缸,专供洗衣洗菜,有的石缸内注满清水,摆放木瓢,供过往行人饮用,考究的石缸还刻有题词诗文。
洗衣房里的没落古井
指林寺井位于指林古寺内,是建水著名的古井。传说当年为建大殿,伐来的树木做梁柱都不够尺寸,领头师傅晚上做梦受到仙人指点,来到井边念诵仙人指点的语句,于是从井中涌出许多尺寸合适的木头。直到工匠们跑来对师傅说够了,师傅才停住,谁知一根木头被卡在了井的中央,再也拉不出来。据说,一般人是看不见那根木头的,只有为老百姓做了好事的人才看得见。
指林禅寺建成于元代,曾是临安府的佛教中心,当时管理佛教事务的僧纲司就设于寺内,指林禅寺大殿内外两圈共设32根大柱,构建榫卯紧扣,经过600多年风雨剥蚀和历次大震,依旧巍峨矗立,盖因它采用的建筑工艺是中国传统木结构——穿斗式。不久前,普洱市景谷地震之所以伤亡较小,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当地的民居大多数都是这种穿斗式建筑。
建水凿井的历史极其悠远,首开先河的就是指林寺古井,该井据说开凿于元代,民间传说的一个版本认为它是建水最早的古井。如今的指林寺,是建水干部教育培训的场所,妙语梵音虽不犹在,但古寺灵气不减。然而,那口指林寺古井还在吗?我决定一探究竟。
清晨的指林寺前堂香烟缭绕,除我之外,再也见不到游客模样的人,这就像来到了一个当地人时常聚集的宗教场所,并非传统意义的旅游景点。在指林寺内不停询问那口古井的下落,就连和蔼的居士大妈也不知道确切位置。最终在宾馆一个服务员的带领下,我来到宾馆的洗衣房,终于找到了古井。
这是一口单眼圆口井,井内插着两根抽水用的管子,很难想象这就是建水最古老、最知名的指林寺井,它被洗衣机的轰鸣声包围,地面上也充满了污秽,服务员告诉我,目前已很少使用这口古井的井水。
即将消失的醴泉
醴泉位于城东太史巷街头,又称东井,俗名水井殿。名称出自《礼记·礼云》“天降甘露,地出醴泉”。井栏为圆形,用两块巨大青石凿成后合拢,接口处凿成楔形石榫,熔生铁后灌入扣住。
醴泉也是建水古城有确切记载的最古老的井,据《重修东井碑》记载:东井创自建城之初(元代)。郡志称,醴泉俗名井水殿,出水旺盛,水味甘醇,元代被流放至云南的状元杨升庵曾多次小住在醴泉附近的叶瑞(建水人,明代进士)家,曾盛赞醴泉之水沏茶口感极佳,食欲大增,据说凌晨四时的醴泉水最适宜泡茶。
然而就是这样一口具有工艺美感和文化内涵的古井,其现状却令人堪忧(尽管早已成为红河州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眼前的醴泉破败不堪,古井临街的一面已经被拆成了烂尾楼,井边遍布残砖碎瓦,空气中散发着异味,它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弃儿,蜗居在城市边缘一隅。
醴泉旁边巷子里的一户人家告诉我,他们早在好几年前就不饮用井里的水,由于醴泉的位置紧邻马路,这位大姐认为是多年前修路动了龙脉,就是千百年来那些自然形成的地下水网系统受到破坏,加之后期疏于管理,醴泉的水质每况愈下。
醴泉不远处是位于太史巷的双胞井,同样位于临街的位置,但双胞井却有着不同际遇。虽然临街,但我仔细观察后,大约两米深的井水却看不到杂质,一些老百姓告诉我,双胞井至今仍在使用,经常有人取井水洗菜、洗衣服。
同样是文物保护单位,醴泉还是州一级别,但其保护情况却与县一级的双胞井天壤之别,让人一头雾水的同时,也不免为这个有着深厚文化的历史坐标感到惋惜。
长寿的四眼井
新井位于古城桂林街,始建于元代,占地面积49平方米,井栏用4块青石凿成,井深约8米,井旁有一龙王庙,供人烧香祭拜,祈求龙王爷保佑水源充足。掘井初期因该地长寿老人多,取名为“延龄井”,后因一个井口上排列着4个井圈,人们又叫它四眼井或新井。
在一眼井上布置4个井圈,既方便众人打水,使井绳不至于相碰,互相干扰,又能保持水井的清洁。
四眼井的位置有些神秘,问了几个当地人都不知道具体位置,后来一个老爷爷决定将我带到目的地,老人刚刚喝完早酒,迈着不太清醒的小碎步,而我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穿越几条鸡肠小道,便来到了四眼井。四眼井旁有一间约10平方米的小屋,透过紧锁的木格子门,里面供奉着龙王爷,下面摇曳着烛灯,氤氲着香烟,还摆放了新鲜供果。
古时的建水,水井是老百姓赖以生存的重要生活资源,由于自然灾害的不可预见以及受道家文化的影响,人们产生了崇拜龙王的文化心理。因而,每凿一口井的同时都会在旁边建一龙王庙,抑或立一座龙王石龛,定时烧香祭拜,祈求龙王爷保佑水源充足。一些讲究的人家还会在水井开凿之前,请风水先生选定方位,然后择吉日开凿。
眼前的四眼井旁边也有一石槽,它歪躺着,与古井、古庙、石栏相映成趣,很有文艺范。老人告诉我,现在很多人只喝西门水,眼前的这口四眼井偶尔会用来洗菜和洗衣服,但更多时候,它是作为一个文物被保护起来,供人怀古凭吊。